记忆中的老家是在我18岁时消失的。那年村里学大寨,拆掉了至少1500年文化印记和人文传承的古老村庄,在太行山下的半山坡上建设了整齐划一的新农村。新村很新,新到再也找不到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乡情和文化根脉。
很多时候,我的灵魂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寻找记忆中的那个家,在半梦半醒中,家的感觉会渐渐清晰。儿时家里的一砖一瓦都刻下了祖先讲诉不完的神奇传说,甚至土墙和房梁上的一个小小洞穴,都能找到先辈留下的秘密以及祖辈无处不在若隐若现的身影。
我的家是去世很早的外祖父留下的祖产。老宅的院落很大,从南到北有近百米的长度,以致父亲每次出门时,我可以倚在第二道门框上,望着父亲跨上自行车驶出大门渐渐远去的背影。老家大院里房子不多,三进的院落只有一间上房和一间西屋。土改时因为我家被定为上中农成分,东屋分给被划为贫农的一户人家。可惜的是天不作美,那家人刚住进不久,东屋在一场大雨中倒塌了。那位乡亲懒得再去修复,又搬回原来的住处,所以那个大院子还是我们一家人居住。再后来因为我和姐姐的出生住房实在紧张,父亲就因陋就简盖起了一座小西屋,兼做家里的厨房和姥姥的卧室。
小时候,大而空旷的院子里长满了榆树,那榆树高大挺拔,引来许多知了,因而夏天便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疯玩着捉知了的季节。那时候,知了的幼虫是我们不用花钱就能吃到的美食,所以我们总是不知疲倦地在晚上捉知了。有时候一晚上甚至能捉到一大碗的知了幼虫,洗净炒熟之后就是令我们最开心的菜肴。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外婆的小脚,那是真正的三寸金莲。虽然小脚给外婆的生活带来许多不便,却是外婆最为自豪的人生成果。因为外婆年轻时小脚如同今天姑娘们的三围一样重要,是关系到能否找到一个好婆家的必要条件。
老家的村庄建在一片盐碱地上,所以村里的水井多数打不出淡水来,几千口人的村庄要靠村子外边仅有的两口淡水井提供生活用水,所以挑水就成了平常生活中最要紧的事情。由于父亲在县城工作,母亲每天在生产队里劳动,他们只能到晚上才有时间去井台上挑水,有时候外婆为了让父母省心,就悄悄地扭动着一双小脚到村口挑水。外婆的三寸金莲实在是太小了,挑起水来很难保持平衡,往往是一担水挑到家,便只剩下半桶了。
有一段时间,父亲一直在想着怎样解决挑水的问题。终于,心细的父亲多方打听,学到了打压水井的技术,于是就自己动手制作设备,在院子里打了一口压水井。井打得很深,竟然让人欣喜地打出了甘甜的淡水。很快,我家的大院成了邻居挑水的场所,有时候甚至排队到大门外,等待挑水的人们自然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把一个偌大的院子变成了村里的信息交流平台。
老家记忆中最高兴的事情是过节。每年的端午节、中秋节和春节,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尽可能地做一些好吃的食品,猪肉、豆腐、鸡蛋、油食等平时不曾见到的东西也会在这个时候纷纷登场,出现在灶台上、饭碗里。不过这个时候最令孩子们兴奋的是亲戚之间相互赠送的饭菜,那是各家的脸面,都要挑最好的送到亲戚家里。这让我们兴奋异常,一边大块朵颐,一边比较着谁家送来的东西最为香甜。
老家最珍贵的东西是血脉和亲情,一般都是一个家族居住在相邻的几个院子里,比如我们家,就是外公的四个兄弟共同居住在相邻的三个大院里。无论谁家需要帮忙,都会在第一时间聚在一起,共同去应对可能出现的喜悦或烦恼,这种感觉是现在住在城市的水泥堡垒里根本无法体会的。
如今,老家的旧址早已变成肥沃的庄稼地,但是每次回乡的我,还是喜欢站在这片庄稼地里闭目遐想,仿佛要找到一条时空隧道,让我在今夕的穿越中感受到传统家园那种让人沉醉的非凡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