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辆破旧的自行车,银红色的漆都掉光了,放在旮旯里灰扑扑的,没人搭理。那天,父母收拾院子时将它推出来,说放着也白占地方,不如卖了吧。
我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舍。
别看这辆自行车现在成了一堆废铁,但在十几年前,它样式美观、颜色鲜艳,比那带着黑梁、又粗大蠢笨的男士自行车洋气多了。我至今都记得当它一身鲜艳的红漆,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我家院子里时,如同一只骄傲的大公鸡,瞬间吸引无数人的视线。
那是我苦苦哀求了两年,爸妈才终于在我上初三那年给我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当时车子要价200元,爸妈嫌价格太高,只问了一句能便宜不能,卖车子的老大爷气得差点一蹦三尺高,脸庞通红,口若悬河,说了一大通车子的优点,直到父母羞愧地低下头,乖乖地将钱交付。
那时年纪小,并不知道这样羞愧地低下头代表什么含义,我只一门心思地高兴:以后上学有车子可以骑了!
那段时间,好像连枯燥的学习也变得生动有趣了。一到放学,我就冲出教室,骑着自行车回家。回家后也不着急吃饭,而是在胡同里来回骑着玩,弟弟、妹妹们也跟在我身后轮流骑自行车。
有一次,因为骑得太快,我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腿也磕破了,车座也歪了,但我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腿疼,只诚惶诚恐地扭转车座,企图把它捣鼓正常。结果当然是没成功,回家后自然免不了一顿训,骑自行车的时间也被作了严格规定。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家里弟妹多,就安排了好几个放哨的,等父母一下地干活,这边就立即推出自行车,在胡同里转个来回。放哨的弟弟或妹妹看到父母回来,马上撒欢子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姐,快,回来了!回来了!”我便吓得赶紧使出吃奶的劲儿将车骑回家。
有时候干着急骑不快,弟弟、妹妹们就一起赶过来,推着我向前冲,我干脆也不蹬脚踏,坐在座上,抬高双脚,任凭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别提多爽快了!
有一回,我们几个都只顾低头百里冲刺,车链子断了也没人注意,链子在地上拖了老长,还是邻居看见告诉了我们。我们几个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忐忑不安地将车子推到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了眼。修个车链子得一二十元,这下肯定会被骂惨了!
还是小弟脑瓜子好使,一拍脑袋,撅着小屁股在一堆废铁里扒拉出来一根细铁丝,将车链子断掉的两个孔眼给别上,一拧一拽,顿时完好无损,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危机解除!我们几个松了一大口气。
等爸妈回来,果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我们几个得意非凡,就像是共享了一件不得了的秘密一样,时而捂嘴偷笑,时而凑到一起小声嘀咕爸妈啥时候会发现,或者那铁丝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时间如雨后的彩虹,悄无声息隐没于天际,我们渐渐忘记了这件事。转眼,便是十几年的风霜。曾经那样骄傲的“大公鸡”彻底退出了我家的舞台,被安置在角落,如今变成一堆废铁。
我走过去扒拉两下,将那铁锈斑斑的链子拉出来,忍不住眉眼弯弯:“瞧,这铁丝果真还在。”
父母一脸迷茫,等听我将事情说了一遍,也都笑了。母亲感叹道:“那时候咱家供四个孩子上学,日子紧巴巴的,不知道攒了多久的钱才给你买了辆自行车。”
我望着父母那被岁月染白的鬓发和被苦难雕刻的额纹,他们如勤劳坚忍的夜莺,在我们几个不谙世事的成长中,一点一点弹奏着生活的夜曲。
养育四个子女长大,他们付出的何其繁多!
我眼前忽然有些酸涩,微微一笑:“车子不卖了,留着吧,咱家总能给它腾个地方。”
父母如今很尊重我的意见,见我这样说,便都没有异议。于是,这辆已经褪了色、年老体迈的“大公鸡”就继续住在了我家。
我想,这一回,它应该会长长久久地在我家养老吧,说不定等哪日老爸闲了,拿着小锤叮叮当当敲打一阵,曾经的废铜烂铁就又站起来了呢,一如我那年轻莽撞又单纯的岁月,极偶然的时候就在记忆里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