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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儿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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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17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三儿爷
□马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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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族是村里的大户,近千口人,七八个支脉。我记事起,族中祖父这一辈儿有好几位在同一支中排行老三。“三爷”多了,为了区分,孙子辈都不按排行喊“二爷”“三爷”了,都是喊“××(名字)爷”,但有一位是全族孙子辈都喊“三儿爷”的。这位三儿爷就住在我家东屋。

  三儿爷的故事

  上世纪50年代,陕西有个不识字的农民诗人王老九,顺口溜、快板诗出了名,看到什么事物随口就来,后来登大雅之堂,当上中国作家协会理事。我们这个三儿爷,脑子活,口才好,一张嘴就是顺口溜,不亚于王老九,只可惜没遇上伯乐。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还吃着大食堂饭,那时有一些干部多吃多占搞特殊化。三儿爷的顺口溜来了:“队长见队长,比比黑大氅;干部见干部,比比呢子裤……”那时食堂的饭稀得能当镜子,三儿爷谐着锣鼓的音:“顿顿汤,顿顿汤,顿汤顿汤一顿汤……”听说幸亏他是老贫农,不然可有他好果子吃。

  1969年冬天,两个连的解放军驻在我们村,为了练拼刺,有一天在村头打麦场上绑上稻草,塑了十来个真人大小的湿泥胎。三儿爷和几个孩子说:“解放军就是能,做的泥胎都会动。谁要是不相信,今儿黑就能看得清。”几个孩子不信,非要看个究竟不可。可一直等到半夜也没见那泥胎动一动。孩子们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三儿爷“问罪”。三儿爷和他们一块儿到了场上,拿起一块砖头敲着硬邦邦的泥胎说:“这不是昨晚冻的?”

  三儿爷喜好下象棋,有时为下棋会误了家里的活儿,三奶奶就有些怨言。眼瞅老太太要发作,三爷嘻嘻赔笑说:“老婆你别急,叫我下完这盘棋;老婆消消气,气多伤身体;老婆你别吵,吵了往后不跟你好。”几句话,三奶的气儿也不知飞到哪了。

  三儿爷的象棋子儿还没有算盘珠子大,装在一个已经泛黄发黑的小白土布袋子里,平时挂在断间墙上。常常有几个年轻人来找他下棋,小红桌子往院子里一摆,就“杀”开了。开始几个年轻人都下不过他,只要赢了棋,三儿爷就开怀大笑,中气很足:“年轻人,道行差点,好好学吧!”一段时间后,三儿爷已是输多赢少了。每一次输了棋,都会着急瞪眼。年轻人就故意逗他,越逗越急。连输三盘,三儿爷就大发脾气,棋子一拨拉:“不下了,不下了,今儿个棋神没在家!”

  三儿爷性急却心软胆儿小。土地改革时,三儿爷是贫农团成员,可分地主浮财时,人家都争着抢着要东西,他却只搬回了一张比炕桌稍高的小红漆方桌,连房子也没敢要。我家是中农,那时人少房子多,父亲就把东屋给了三儿爷。

  刚散了大食堂那一年,邻村在和我们村边相邻的地里种了几公顷高粱,秋熟时天天连阴雨,顾不上收。刚走出饥荒饿怕了的老百姓,大白天成群结队去偷人家的高粱。邻居一个很少出门的小脚老太太也眼红跟着去了一次,可不管三奶奶怎么撺掇,三儿爷连一次也没去。他说:“咱也想去,可三里五村的都认识,咱一个看病先生,逮住那可丢大人了。”

  三儿爷的绝活

  三儿爷懂点医道,他老人家经常炫耀的是民国三十二年那件事。三儿爷说:“别人都去安徽、山西逃荒,我去阳武县(今原阳县一带)行医。”肩上搭着个捎粮布袋(褡裢),手上摇着个代婆铃(“虎撑”的俗称,游医的标志)。三儿爷不知给我讲过多少次,每次讲过都会说:“就这,人家见了喊‘先生’,咱没挨多少饿,动不动还有白馍吃,艺不压身呀!”

  三儿爷擅疮科,这是我亲眼所见。有一年,山里胡洞窑村有个老王,是个复员军人,大个子,右小腿上长了个小碗口大小的脓疮,寻医问药好几年,总治不好,慕名来到三儿爷这里。三儿爷看了看说:“这是连疮,很难治,得有点时间,急不得。”就把平时在野地里采的草药在药槽里碾碎过箩,又从箱里拿出几个瓶瓶罐罐,这个倒出点,那个倒出点。我还清楚记得,最后,三儿爷把一个布包包抖了几圈,露出个小盒子,打开拿出个算盘珠子大小的东西,用小刀刮下点末,说:“这是麝香,贵着哩!”最后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捣碎后和草药一起熬成黑乎乎的膏药。那个老王隔三岔五来糊膏药,有时还要住几天。不到一年,老王的疮好了。

  那时候,农村卫生条件差,老百姓卫生意识也淡,小孩子头上生疮、口舌溃疡的很多。常有人抱着口舌溃烂哭闹不止的小孩子来。三儿爷就在小酒盅里倒上朱砂、冰片等几样药粉,滴几滴香油,再随地拣一根母鸡翅膀或尾巴上的羽毛,修得只剩尖端一小撮毛,把药搅匀,就抹上了。抹过后顺手把鸡毛插在墙缝里,下次再用。不消三五次,必好无疑。那时临近村也有一个治口疮的,三儿爷常说:“那人是用尿盆里的尿渍刮下来配药的,那多腌臜!”我上中学后,卫生知识多了,有一次对三儿爷说:“你给小孩抹嘴时也不消消毒,鸡毛也不换一个,都有细菌呀。”三儿爷说:“细菌?我咋看不见?你逮个我看看。”我逮不到,只好无语。忽然有一天,三儿爷说:“你说的对,就是有细菌!”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去看,原来是斜照阳光从窗棂间射进了屋子,光柱中纤尘纷纷扬扬,让我哭笑不得。

  常常有治好的病人,带着黄草纸包的点心去感谢三儿爷。客人去后,他会随时打开纸包,我们这些孩子一人一块。孩子们都是舔着慢慢吃,那个香呀、甜呀,能回味好几天。有一年,过了春节,三儿爷从箱子里摸出一块月饼,原来是上年中秋节别人送的,忘在箱子里了,长满了绿毛毛。三爷用菜刀砍开,分给我们说:“把绿毛抠抠还能吃。”

  三爷还有一绝:“打走失”、张家的锄头不见了,李家的猪崽跑丢了,就来找三儿爷“打走失”。三儿爷随手捡起个瓦片在地上画几个圈、几道杠,一面念念有词,一面指指点点,一会儿说:“丢不了,往北找”或“财破人安,别费气了。”到底灵不灵,我没太考究过。

  三儿爷讲的故事

  我问三儿爷上过学没有,他说没有。可我觉得三儿爷是个有文化人。三儿爷认些字,还能用毛笔写,虽说不太周正。平素讲起来,不光三朝五代、孔孟夫子知道,就连什么苏东坡、唐伯虎也能讲出个一二来。

  他和我说:“起先(三儿爷讲故事,都是以‘起先’开场),那黄巢造唐王爷的反,他犯了忌了自己还不知道,咋能反成?”我问什么忌。“那黄巢是老龙王爪下踩的一只黄蛤蟆,可是喜好秋天,还写的都是秋天的诗。你想,那蛤蟆到了秋后,还能活动几天?”他说。

  “起先,有个穷小子出门讨饭,讨了一天什么也没要到,饿得仰躺在大树下闭眼等死。忽然一阵风起,树上一串桑椹落在嘴里,酸酸甜甜,太好吃了,于是捡起落下的桑椹,填了个饱。多年后,这穷小子当了皇帝,想起当年救命之恩,欲封功加爵,但忘了是棵什么树,只好随口说道,是‘树’一千年!柿子树听见了,就偷梁换柱,贪功自封。”三儿爷说:“柿树虽说长寿,可树心都是黑的,有木匠拉(锯)柿木板时你看看。”

  1963年夏秋,大雨连连,墙根基缝里手指一抠就冒水。我们村是怕旱不怕涝,涝年都是好收成。可这年村南地竟也积水成灾,庄稼无收,大家都说今年怪了。三儿爷说,没啥可怪,小北顶上还挂过藻草哩。接着就讲了个故事:“起先,峪河口有个大财主,金元宝是家里小孩儿的耍物,库房里银子抵半个朝廷。财大了说话口气就不一样:‘七十二盘龙眼磨,九十九顷不靠天!’有一天,家门口来了个白胡老汉,高喊:‘卖水烟膏……’那财主不知道啥是水烟膏,出来看时,老汉不见了。没多久,暴雨连下一个月,小北顶上挂藻草,真的‘水淹高’了!那财主的家被冲得一干二净,峪河口成了乱石滩。”三儿爷讲这,大家也就听听罢了。多年后我觉得,沧海桑田,你看那大山半腰还有蚌壳三叶虫化石呢。小北顶上挂过藻草,也是可能的。

  记不清三儿爷给我讲过多少故事了,但我记得三儿爷讲的故事没有一个粗鄙低俗,每一个故事都蕴含着文学作品的三大功能:教化、审美、娱乐。

  三儿爷1976年去世时,77岁,算来应该是1900年生。我想,要是生在当今,三儿爷说不定还能成为“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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