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桦 / 诗 篇

  在他乡(组诗)

  拾荒者

  她宽衫大袍烟尘褴褛。四月蹒跚

  陈州城怀揣慈爱，柳树成阴

  菜市场吐出白萝卜紫茄子红辣椒，吐出

  她的黑影子，蛇皮袋，灰指甲

  宛如前世，大庙前磕响头，磕到泥土里

  搀起一片白菜叶，她头巾淡红绣着桃花

  她转身，揩眼睛的背影

  和母亲相仿

  烧饼铺

  为了一顿晚餐来与你交易

  有人常常这样闻香下马偎着炉子暖和一下

  桃花雪浅浅掠过，生铁板上睡熟十年的焦黄

  光胳膊的兄弟，加一锨炉煤，拍拍打打

  一串灰头土脸的香，引诱推土机扩张食量

  小火苗，红舌头，泄了春光，误了春光，恨了春光

  老街向晚，仍是那青衣，那旱烟，那铜皮大鼓

  唱一段果腹的变迁史，拆迁进行曲

  啥叫生，啥叫活。光胳膊的兄弟

  再加一锨炉煤，黑芝麻一样，琐碎的笑容 

  理发店

  玻璃门半开半掩，淌出香波流行曲

  一剪刀冰凉，一剪刀火热

  咔嚓咔嚓登上头顶

  像在雪后的打麦场大声跺脚，惊起野麻雀

  母亲在小灶房咚咚地切菜

  仿佛老故事，镜中人扮鬼脸

  洗心革面重整河山，哭了还是笑了 

  黑头发白头发黄头发。一场收割

  这湿漉漉的好庄稼，春天一样缤纷着落下

  铺路工

  向三月深处掘进十米，把土著的村落

  抛在身后。鸡鸣寺的钟声，摇摇晃晃

  甩不脱老茧。掌纹纵横，蒙尘的背影老去

  镶在汗里的盐，打磨又打磨，拉长又碾平

  山桃花吹吹打打，热闹着谁的嫁娶

  黑蝴蝶冷不丁拉你的袖子，涂满泥巴的裤腿

  皱巴巴的纸烟卷了又卷

  荠荠菜有新鲜的羊齿，自山顶一路咀嚼下去

  像极了这样春天。你躬身劳作，愈平坦，愈宽阔 

  西瓜车

  西瓜车咳着柴油味儿，偷偷潜伏于街隅

  躲避制服，棍棒和假币

  隐藏甜，忍着泥泞

  巨大的西果浑圆肥硕

  来自最软的黄沙土

  来自父亲的粗手

  来自黄河的血脉

  漆黑的条纹，有躬身劳作的形状

  西瓜车，这长着胶皮轱辘的活字典

  耐心地诠释着如下语汇：

  富足和贫穷，都市和乡村

  尊与卑，红与黑

  ●张伯舜 / 诗 篇

  高扬劳动的手臂

  氤氲的原野绵亘，天地之中

  遥远的劳作之声传响至今

  破碎千年的瓦砾羽化成思绪

  追想人类第一次举起手臂

  尝试抛出一块石片

  掷出一根树枝之后

  造物主选定他的宠儿——人

  最初艰难的认读双手

  梳理尚未褪尽的毛尾

  梳理蹒跚行进的智慧

  当第一粒种子埋下

  当第一块燧石击亮

  便有了创世的播种与收获

  有了追逐的爱情美妙的歌诗

  于是司母戊鼎闪亮登场

  于是万里长城横空出世

  于是有了古埃及的金字塔

  于是有了古希腊的神庙与悲剧

  高扬我们为劳作而生的双手啊

  诵读远古盘旋而来的指纹

  每一条走向都鲜亮昭示

  摇曳东方的稻谷和麦穗

  摇曳西方的棉花和玉米

  摇曳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

  摇曳灿烂的阳光和煦的风

  指尖画满神圣无比的图腾

  每一条纹理都铭记

  人，伟大、高尚与光荣

  全在于——劳动

  ●王山林 / 诗 篇

  这些大手

  即使在五月的第一天

  在自己的节日里

  这些大手也不会松开劳动

  这些从泥土里伸过来的大手

  这些侍弄惯庄稼的大手

  如今来到城市的缝隙下

  仰起脸看看，低下头

  朝手心狠狠唾了一口

  他们如此粗糙，像一块砂布

  要小心翼翼地打磨掉

  城市的斑斑锈迹

  擦着大把的汗水

  让它光亮，并在光亮中茁壮

  他们如此有力，像一把钳子

  抓起成千上万吨的钢筋

  淬进沸腾的汗水

  拿捏出生长的新骨架

  这些大手

  这些坚硬突兀黝黑弯曲的大手

  经常，捧起汗水洗一把脸

  也偶尔，捂紧泪水洗一把脸

  洗一把脸而已

  他们来不及疼痛和想念

  他们要推着城市向前快跑快跑

  他们要拉着希望向前快跑快跑

  只有倒下去

  睡觉，才是他们真正的的节日

  在响亮的呼噜声里在浅浅的梦中

  这些大手

  才能软下来

  指尖，搭在针尖一样的村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