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叶儿是我小时候住在一起的邻居,一个小女孩儿。但我从来不跟她玩儿,我们住在一起的其他小伙伴儿也不跟她玩儿,因为她有病。
她的头特别小,头发又稀又黄,还留了一个妈妈级留的短头发。她的额头窄小扁平,一双小眼睛下眼睑往外翻,露出里边的红色。她常常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用烂眼边儿的眼睛斜着睖我们,我们都说她有疯病。
她家是我们那片儿唯一一家换面条的,那会儿是上世纪70年代末,许多人还没敢有做生意的念头,哪怕是小本儿生意,所以他们家率先殷实了起来。她有5个哥哥,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她其实不叫马叶儿,她叫马玉叶,就是金枝玉叶的意思。她常常在他们家门楼下的大青石板上玩儿,一个人抓石头子儿,或者揪些树叶儿,分堆儿搁在石板上,玩儿过家家。
他的父亲平时脾气很好,从没见吵她,更别说打她了。我们那片杂,成天不是东家骂孩子,就是西家打孩子,所以她父亲这样是很少见的。有时候我们端了面去他们家换面条,他常称够了斤两再加几根,说下回来了跟我们家马叶儿玩一会儿呗。我们看着马叶儿翻着红边儿的眼睛,端着换好的面条盆就跑开了;有时候她父亲会拿糖给她,让她给我们。她傻笑着走过来,还没等走到我们跟前,我们就跑了。怕吃了经她手的糖,传染她的病。
后来长大,我们住的地方拆迁,许多邻居搬走后就没有了消息。一次,遇到拆迁后又住回去的二娘,跟母亲说起过去的老邻居:你知道换面条的老马家,那家的傻闺女还找着家了。我想起她烂着眼睑的样子,想她找估计也找不到好的,有个家能让她待着就不错了。
年前的一个早晨,上班的路上,突然看到一个女人,相貌酷似马叶儿,只是红眼边儿没过去多。她一只手插在自己的衣兜里,一只手插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脸上的笑还是傻傻的。那个男人高高的,挺壮实的,挺着肚子牵着她,脸上却是心满意足的幸福,后边还有一只黄毛小狗,颠颠地跑着跟着他们。
还有一次是前不久的下班路上,满街高大粗壮的大杨树下,她领着那条狗过来。去路对面时,她蹲下来抱起了那条狗,然后穿过车辆过了马路。那会儿突然替那条狗幸福着:遇到这样的主人,是不会抛弃它的。
四月的黄昏,从公园后操场走过,突然看见她和一个小男孩儿套在一根绳子里,一前一后跑过来。男孩儿大约七八岁,手抓着腰前的绳子一边跑,一边笑,满是快乐,她套在绳子的后边也嘿嘿地跟着傻笑。
终于有一天,迎面又遇到她时,我停下问她:“你是马叶儿吗?”,她用烂着眼睑的眼斜着睖了我一眼,然后笑笑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