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田野,不到山林,你应该不知道什么叫做鸟。
秋天的田野,玉米收割完毕,冬小麦已经种上。田垄上、道路上满是枯黄的草了。路边的树叶也脱落得差不多了,露出一排排稀疏的枝条,像是在梳理天空的寸寸微云。整个大地呈现出一片高旷、静穆的气度。这时,你会看到鸟儿美丽的飞翔。
是那种平日里灰头灰脑、躲躲藏藏的麻雀吗?是那种在屋檐下栖息、在鸡食盆里偷食、身披褐色短衣的小虫(我们家乡叫它小虫)吗?此刻,它们似乎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聚会。几百只、几千只的麻雀聚在一起,叫着、飞着、喧闹着,离老远都能吵得你耳膜生疼。它们一会儿集合在路旁的树上,一会儿迅速地落在地头的草垛上,一会儿又飞向远方的小树林里。它们的队形时而像个手掌,好像在和小河握手;时而像片被蚕儿啃缺了边沿的桑叶,在风中飘飞着;时而又像一条柔软的舌头,舔着土黄色的田垄,滑向天边……我真不知它们怎么了,这样兴奋这样狂妄这样快乐。它们是在会餐,是在集体演唱,还是在开快乐派对?我无从得知。如果真的是开派对,那它们真是太伟大了。以天空为背景,以大地为舞台,以树林河流为道具,以晚霞为灯光效果,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比这再宏伟壮丽的派对了。
如果说田野里的鸟儿的派对是立体的,那么山林中,鸟儿的表演主要就是歌唱了。
山林的树木和草叶都有吸音作用的,所以山林里通常显得很静。这是我在家乡青龙峡游览时的最强烈的一种感受。这里没有远处火车偶尔的汽笛声和朦胧的车轮声,没有鸡犬之声,没有街头悠长的叫卖声,连屋子里轻微的空调嗡嗡声和哒哒的键盘声也没有。只有静——这是声音的真空,像是树叶和露珠过滤走了一切的声音之后,只等着鸟儿来歌唱了。远远地,声音清脆,带有露珠的湿润、清凉、甜味。先是一只,一个音一个音地吐着。后来变成了两只,换成了两三个音,还能转个小弯儿。时而对唱,时而合奏,同一个音调,却能让人感到不同的内容:有爱情的渴慕、生活的愉悦、山泉的清澈、松涛的回味。彼时,对面的山林中又传来不同鸟儿的鸣叫。它们有的吐着舌头打卷儿的音,有的能操纵五六个音调,七转八转,还有的只用两三个音符,却清脆尖锐,大有响遏行云之势。和公园里人工养的鸟儿相比,这里的鸟鸣声更率性随意,有泥土气息。在林荫道上漫步,它能陪你一路哩。
至今为止,只有传说中的人懂得一些鸟语。如果真有人懂得,询问一下,鸟儿的生活趣味大概会有这么两点:飞翔和歌唱。
难以想象,不能飞翔的鸟儿算作鸟吗?那些被人豢养的肥胖臃肿的鸡鸭鹅,因为丧失了飞翔能力,有时索性连动物的基本权利都没有了——它们只是人们餐桌上的一道菜。它们大多数时间在地上行走、在水中游动,或者呆在笼子里。偶尔它们张开了笨重的翅膀,可又缺乏那种拔离大地的理想和与天空亲近的勇气,只能无奈地合上翅膀,悻悻地走开了。
和走兽相比,鸟儿就更显得美妙轻盈了。狼与虎的目光中,总是凶残的光,那是一种贪婪的、时刻饥饿的眼神,它们生命似乎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吃掉别的动物。鸟儿一飞冲天的惬意与一览众山的视野,也应该是它们远远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