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这个词已乡愁一样遥远。国庆长假,奔赴几百公里,我才在父亲的田野里找到十月。那里,没有张灯结彩的庆典,只有金黄的庄稼,在父亲眼里富饶成秋日盛宴。
天还没亮,父亲就起床了,蘸着水盆里的星星,把镰刀磨成一轮新月。他不时用手试着锋刃,那把镰比他衰老的还快,他有点不放心。年年与庄稼打交道,他不知是自己,还是镰刀,竟然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他不会知道,那把最锋利的镰刀,是岁月。
母亲一边张罗做饭,一边数落父亲:一早别瞎逛了!整天腰里揣个镰刀,你以为你是将军啊!父亲讪笑着:我不是割羊草吗!瞅着就秋收了,先热热身。吃罢饭,父亲抹抹嘴,撇下一句话:我砍玉米去了,洛水别下地了,在家看书吧!
我嗯一声,目光没离开电视。国庆大阅兵正热火朝天,我跟着热血沸腾。我睥眼父亲,他太单薄了,只凭一把镰刀,他如何收割整个秋天?我心底闪过一丝秋凉,满怀萧瑟。一直,我都是他的孩子,我们各忙各的,我学习,他干活。我们都忘了,现在我已长大。
电视里,阅兵井然有序进行,军威浩荡,声势逼人。我却看不下去,屋外是金秋十月,田野里,父亲正孤军奋战。“上阵父子兵”,在父亲的阵地上,我一直是个作壁上观的看客,他永远后继无援。我关上电视,走出家门。我忽地愣住,我不知道自家的地在哪!
从村庄伸出两条路,我一直走的是远离土地那条。踏上土路,竟有些蹩脚。路边的农田里,农人热火朝天,忙着收割庄稼。找到父亲时,他正坐在地头,用镰头敲后背。时光如梭,他的脊梁已不再坚挺。疼痛能唤醒年轻的记忆,但他回不到了过去。像一株成熟的庄稼,父亲负荷着沉甸甸的时光,腰板越弯越低,一点点接近脚下他耕种一生的土地。
父亲问我怎么来了?我说来砍玉米。这次,他没有不屑地赶我回家看书,他真的老了,需要我的支援。父亲用镰刀撑着地,想站起来,但失败了。我拉住他的手,扶起他。父亲老了,还好我正年轻。他的脊梁弯了,还好我能在身边扶着他,扶起那段超载的岁月。
父亲砍一阵,站一阵,很快就被我撇出老远。在这块土地上,我终于超过了他。父亲卷根烟,招呼我歇一会。他这才问我,怎么现在回来了?我说,国庆节放假。他凝视着庄稼,点点头:真好!我不知他说的是国庆节,还是庄稼,就跟着他望向远方。
玉米荷枪而立,棒子勋章般醒目;大豆比肩接踵,豆荚子弹般密集;棉树枝繁叶茂,棉花跳伞般闪烁……我忽地想起电视里的国庆阅兵,那个站在看台上的国家元首,他和父亲有着同样的神情。或许,这些庄稼就是父亲的海陆空三军,父亲就是它们的元首。
父亲直起腰,举着镰,步履坚定,开始检阅他的庄稼。那一刻,他分明是个将军!
土地,庄稼,父亲,金秋十月。这里只是国家微不足道的一隅,这里,我看见了最朴实、壮观的国庆典礼,看见了最荡气回肠的沧桑岁月,它只属于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