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成
一
向秀的故乡在武陟县三阳乡西尚村。
我来寻找向秀的遗迹,只缘于他的《思旧赋》。
说句实话,竹林七贤的七个人,我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比如,王戎的俗气,阮咸的造作,就有些让人皱眉。我最喜欢的也有两个,一个是嵇康,一个就是向秀。因为二人性情不同,在我们的心目中,二人形象也不尽相同,嵇康可敬,向秀可亲。
说向秀可爱,是因为他平和的性格。在七个人中,他似乎永远都是配角,而且甘当配角。比如,他为嵇康佐锻。他的话很少,在关于他的史料中,确实很少见他说话。但他却很容易让人接近。因为他很喜欢笑,和相知的人,会心地笑。最经典的笑,就是他为嵇康佐锻时,他和嵇康的欣然一笑。这一笑,迷倒了历史,迷倒了后人。
但向秀绝非无可无不可。他不和人争斗,并不代表他没有思想,没有观点。比如,嵇康写了篇《养生论》,他看了不同意,就写了一篇《难养生论》。两人观点不同,但绝不争个你高我低,只是朋友间很纯粹的交流与讨论。至于毕其精力而作的《庄子注》,则是他对人生的全部看法。
向秀虽然性情温和,但内心依然热烈。只是他的热烈,全部蕴藉在短短的一篇《思旧赋》里。这里有太多想说的话,有太多想表达的爱和恨。
二
此时的西尚村,正是四月一个乡间普通的村子,干净整洁的街道和房子,掩映在阳光明的一片新绿之中。
这一带的乡人喜欢种桐树。于是村头巷尾,就多了株株繁花。桐树花开了,那种馨香,很是沁人心脾的。漫步在西尚村的街道上,我真有些沉醉了。
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吧,虽然这个村子如此普通,我却是如此喜欢这个村子:喜欢它的安静,就像向秀本人;喜欢它的质朴,一如向秀的做人。喜欢这桐树和花,就像向秀的文章,就像向秀的微笑。
村子里并没有姓向的。但我坚信这里就是他的家。不仅仅因为史料的记载,而且还有感觉。此外,西尚连读,是不是向字呢?
向秀的墓在西尚村南数百米。冢不高,高出地面二到三米,占地一亩有余。冢西紧挨着一个村子,叫冢头村。村名大该就是因为向秀墓而得名的。访问村民,自称是向秀墓的守墓人的后代。谈论起向秀,村民们竟然言必称子期如何如何。子期,向秀的字,多么亲切和优雅的称呼。
三
站在冢前,我在心中轻呼:子期,我来了!
记得那天酒后读你的《思旧赋》,我把自己读哭了:为你,为嵇康,“栋宇在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往日交好的情景历历在目,而今物是人去,徒留笛声;“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世道如此,只好苟延残喘,活一天是一天罢了。
我常常认为,嵇康成就了竹林七贤,《思旧赋》成就了向秀。
和他二人相比,其他五人如果没有嵇康,在历史长河中,又怎能留下他们重重的足迹,充其量不过是恍恍忽忽的影子罢了,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公侯将相、文人墨客太多了;向秀的《庄子注》有几人读过,此书又有多大的影响呢?但一篇《思旧赋》奠定了他在中国文人心目中的地位,只因为他的真性情,只因为他在“屠刀腥膻”的环境中敢于为好友放声一哭!
为了《思旧赋》,我从梦中追寻到这里。
1700多年前,你到嵇康旧居吊叔夜;1700年后的今天,我到向秀墓前谒子期。都是为了一个情字,一个义字。
此时的我,没有清茶,没有美酒,只有心香一瓣,缭缭燃起,邀君入梦,相携灌园。
因为,在你的世界里,这种不离不弃的情义,与自己的生命,与自己的名誉同价。
而这种情义,在我们现代人心目中,也许只有书中,或许在梦中才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