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我在一所中学当办公室主任。两年前，校长履新时曾许诺带教工出去“转转”，以活跃生活、激发更多的工作热情。可学校花财政钱，一分一厘都是萝卜顶坑，怎奈校长有心无力，“支票”一直空着。眼看暑期又至，人们再次“将军”，校长咂咂嘴，正愁得两手挠头，怪没啥说，没想老天竟遂人愿。

  一著名铝业公司移师当地，家属区暂借部队营房，距学校不足1公里。根据就近原则，学校接收其50多名子弟就读。作为回报，人家主动出车，教工们到泰山等地旅游了一圈。兴尽归来，都夸校长有能耐，他自觉脸宽了好些，一高兴，随嘴说：“好好干，明年还去转！”

  话出嘴，水泼地，没法收回。第二年暑假前，校长找过经理后，说公司嫌出车安全责任大，愿意给4000元钱，让学校租车到西安和北京两地转转，要钱一事由我具体落实。

  领导动嘴咱跑腿。大热天，我和小刘汗泼流水，骑车往10公里外的公司连跑3天，才算逮着经理，可他只说一句话，让找财务处周处长，扭头忙去了。隔天寻见周处长，他脸铁着，像谁欠了很多账没还，对谁都怠打不理。我怯意上前，话没说完，就被截断，他说月末结账，不办支付，3天后再说。我说眼看要放假，时间不能等，明天再来吧。他说你想来就来，只要不怕白遛腿……不只脸难看，话还不好听。有道是好事多磨，谁叫咱求人家呢！

  又是一连3天，我和小刘一大早就找周处长“报到”。他忙，咱就坐他眼皮底下的凉荫里等，一等再等。见他出来，忙递上笑脸，他尽可以冷若冰霜，咱却得以巴结逢迎的形式提醒他咱在急等。有两次当面相求，他很烦气，只说再等再等，挥手就往外撵，好像我俩是不识相的苍蝇。不管咋样，脸皮得厚着，他急，咱不急；他冷眼，咱热脸；他说难听话，咱说好听话，软磨硬泡……

  挨过3天，周处长又变卦，说经理有事去省城，签不了字办不成。我问啥时回来。他说没准，或许一两天，或许三四天，或许晚上就回来。我一听，觉得他又在糊弄，有些扯急，说如果不想办说句利索话，别耍猴样玩人，就是对乞丐也不能这样……周处长的脸突然转晴，忙作解释，但总的意思还是真没法办，叫再等。我俩一生气，扭脸走了。

  回到学校，校长过问此事。本想等要回钱得个脸气，不想憋囊一肚闷气，再不如实禀报，误了旅游不好交差……校长听罢汇报，说给周处长送点礼吧，现在时兴这个。可送啥？贵了，买不起。贱了，怕人家瞧不上眼。校长说买件健力宝吧，大热天，给他消消暑。一件健力宝50多元，现在看不算个钱，可那时多数教师的月薪还不足50元，买一件都不够。从这个角度讲，当时学校的破费已属不小。

  小刘用红布裹上健力宝，卡上单车，我俩趁午饭时摸进周处长家。他开口就说别扯急，经理回来就办。我说今天来家看看你，那事先不慌。小刘拿掉裹布，露出健力宝，他反应极快，说快点拿走！我说不成敬意，可别嫌弃。他厉声说不准搞这个，快点拿走，不然我撵人了。说着就往外推小刘，我拦住，说拿走可以，先坐下扯会话。他响应着刚坐下，我起身撕开包装箱，用力将健力宝罐抖得满地滚跑，又抓起一罐欲拉开让周处长喝，他双手阻住，说坚决不行，必须原数拿走。不然，别再要钱……本想撕毁包装没法装拿，健力宝会“强行”留下。可看他脸的色度和话的硬度，不拿走真不中。咋拿呢？周处长弯腰把散罐捡起，用红布兜成包袱，让小刘背上，我俩落荒而走，心想这事八成泡汤。

  送礼不要，是真嫌少还是真不要，不好猜度。当晚，我向校长汇报罢，正为要钱渺茫发愁，周处长陪经理来到了学校。热情寒暄后，经理说一点小事没办朗利，叫俩兄弟受屈了，他去省城误点事，这个周处长哩，外表太冷，像铁，话都不舍多说，伤过不少人。但心很好，办事不含糊，他刚回来就催着连夜把这事办结。接着又是一堆道歉和感谢学校的话，弄得我们反倒不好意思。

  临走，不仅给了4000元钱，还留下两件健力宝。经理说学校经费紧，不容易，为这事破费了，补点小“寒气”。

  经理走后，颇受感动的校长说，看来既不是啥事都得送礼才能办成，也不是啥人都愿意接受送上门的礼物。作为学校，咱收了该收的学生，却向人家伸手要钱旅游，是不是也有点那个……话虽这么说，可今后还会不会伸手，校长也不敢保证。但有一点确定无疑，那就是到手的钱，一分也不会退，他要兑现承诺。

  临了，校长吩咐：刚送的两箱健力宝，交给小卖部代卖，记作学校收入。拆了包装的罐罐，谁也不能动，等上边来视察时招待领导。

  嗨，不仅要钱的难事易如反掌办美了，还多赚100多元“礼钱”，足见世事难易由人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