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天书

  总是满怀羞耻的

  一个落满灰尘的人

  其实就是一粒尘埃

  这么多年，当他在灰尘里路过一座座大山——

  其实大山亦是一粒尘埃

  总是满怀羞耻的

  为什么？他扬起头问自己和大山时

  看见大山微微一笑

  露出了几支坚硬的花朵

  我的辽阔有很好的稀释作用

  河流停在石头下

  花朵走在风上

  叶子一天天降低眼睛

  我斜靠在落日上

  但不疼

  我的辽阔起了很好的稀释作用

  一行雁字就从这辽阔的边缘升起

  它们用叫声拉扯我时

  已把天空擦得很蓝很薄

  迎春花

  你的金黄暴露了我的尖叫

  我向弯曲的石头

  探出手

  想摸摸你的火焰

  冷不冷

  儿子一样的石头

  谁见过在山中迷路的石头

  我问了许多人，他们说

  没有

  我就高高兴兴地走着

  回家一样走着

  我是她失散多年的石头

  儿子一样的石头

  丢失

  我数了数母亲的白发

  但没数清

  我捶了捶母亲的腰背

  但捶不平整

  我一直没敢摸她脸上的纵横交错的日子

  她送我一回，就会矮了一些

  她送我一回，我也又低了一点

  就这样，母亲站在我的后边

  看着我和尘埃

  一步 一步地消失

  她一定还是抱紧了双手

  仿佛一松开

  怀抱里仅剩的一点空气也会丢失

  碎了一地

  爱上那个人

  那个人就等于或大于了时间

  最要命的就是

  当你突然看到青砖阶上

  一层长了二十年的绿苔时

  那个名字还会突然从嘴里挣扎出来

  碎了一地

  铁观音

  铁非铁

  铁指的是日月

  或日月蜷曲了叶子的样子

  也就是安溪山水搂紧了的样子

  观音也非观音

  在这里，指的是慈眉善目的香气

  用一壶温热的人间

  自喉舌而下

  自血液而经脉络

  抵达你的过程，是一次清净的洗礼

  想起秋天时

  想起秋天时

  秋天已经老黄、深红和淡白

  人间只剩下这三种颜色时

  当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了

  最好的光景

  人们会因获取而多次弯曲

  这样的弯曲使大地一层层辽阔

  由于辽阔而露出荒芜

  由于荒芜而多么真实

  此时，秋天会微笑

  因为美，显得慈悲而苍凉

  此时，要上得秋风楼头

  入断鸿声里

  和斜阳一起沉没、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