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刚健全,秦小启上班就迟到了十分钟。按规定,一分钟应罚一块钱。小启虽说是个工人,可他老子是新提升的县银行行长。搞企业离开金融界的支持简直就寸步难行,这道理谁也明白。带班的班长意识到小启非同一般工人,于是把矛盾上交给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又来请示我这个一厂之长了。
我脑子里略一思索,决策立刻出来了,对着难为情的车间主任说:“这个嘛,得罚。”然后故意提高了嗓音,“没有规矩能成方圆?”车间主任脸上一下子绽开了笑容,他连连点头称道:“是太那个了。”我问他,“小启在班上没有?”“刚下班。”“你去把他叫来。”
车间主任从办公室里健步走了出去,我望着他的背影哑然笑了笑。他还年轻,社会经验不怎么丰富,你当我会跟你们一样见识吗?制度既然建立,我就要在众人面前维护制度,尽管罚;到奖小启的时候不会重一些?这有啥难的。
门开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瘦高的年青人,他西装革履,情绪却消沉。我先教育了他几句,接着压低声音谈了我那两全其美的想法,末了问他,“你有啥也说说。”“不管奖还是罚,反正我是不想在这里上班了。”“你爸又给你找好工作了?”“县银行将要招收一批人,前半月我就给爸打罢招呼了。”我不由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直到他迈出办公室,我的眼睛还一直在望着他仿佛愈来愈高的背影。
带班班长进来了,他说:“厂长,别罚小启了,一则看他将要离厂,二则念他是初犯。”他的话音刚落,车间主任进来了,他说:“厂长,小启日后用头大,那个事你再考虑考虑合适。”总会计也来了,他说:“厂长,小启不要说迟到一次,就是迟到十次八次也不能罚,这孩子咋能和其他孩子相提并论。现在厂里又没钱了,资金又周转不过,这不找银行找谁?”
看来讲情的人还没个完,这些话他们能说我不能说,尽管我内心同意他们说的,但在公开场合就得狠狠批评他们才对。我把脸一沉。说:“制度面前人人平等。照你们说的,这厂还咋办?这个银行贷不出款,就不会去那个银行?再说,小启的爸爸是在改革中闯上去的,咱偏袒小启,说不定日后还会落不是呢。”
通讯员进来了,他把一封信交给我,我低头一看是从银行寄来的,八成是说小启离厂的事,我把信拆开,信纸上面写着:
杨厂长:
我知道你的工作繁忙,本不想打搅你,但有一事需要给你说明。行里要招收一批名额有限的青年,目的是照顾行里家庭困难大的同志。我的家庭困难不大,轮不上沾这个“光”。小启回家后给我闹了几次,我始终没有答应他,估计到小启在厂里不会安心工作,会违犯厂里的规章制度。如有违犯,你要严惩不贷,决不可看面子、请人情、论关系。我身居行长要职,深知这种作法既会阻碍改革步伐,又会毁坏小启的前途。我希望我的孩子不要长于生活的温室里,而要成长于改革的风浪中!
特此
弟——秦家贤
我把信交给总会计,羞红着脸说:“你们看看行长是咋说的。”
几个人知道了信的内容,都笑着称赞我:“还是厂长高见……”看着他们的笑,我的心却比针扎还难受……
李怀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