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望

  在我看来，王安忆的长篇小说《长恨歌》是一部与通俗小说保持距离的作品，但也是一部别有韵味的作品。

  所谓与通俗小说保持距离，一是情节淡化，故事性不强。通俗小说大都以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尖锐的人物矛盾吸引读者。《长恨歌》只是以主人公贯穿始终，其他人物只是出现在主人公生活的某一阶段。王琦瑶的生活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写她竞选“上海小姐”和做了高官的情妇。第二阶段写她与牌友的交往及对毛毛娘舅的爱情。第三阶段写她女儿薇薇的生活圈和她的结局。即使在淡化的情节发展中，作者也是为了追求一种情味、一种情境的细微刻划。如写程先生他们三人去看电影，蒋丽莉坐在中间，虽然两头都靠，却是与两头都无干系。看场电影也不知看了什么，只做了两边的传声筒。看完电影喝咖啡，程先生和蒋丽莉像多年的好友，王琦瑶倒作壁上观。毕竟各怀心事，程先生盯着自己的杯子，杯底是王琦瑶的影，蒋丽莉也盯着自己的杯子，杯底是程先生的影。此外，作家大量运用人物内心独白和客观冷静的分析，并借鉴了托尔斯泰的“心理辩证法”，表现人物复杂微妙的心理，富有哲理意味，深刻精到。如“康明逊”等章节表现得尤为突出。这与通俗小说主要依靠对话推进情节发展的地方不尽相同。

  二是语言细腻纯净，舒缓沉稳，典雅大气。作家对于能体现上海地域文化特色的景、物、事极尽描摹。这与当代通俗小说追求“语速”、讲求故事性的做法大相径庭。作品的第一章就像一篇散文，细致描绘了上海的弄堂、流言、闺阁、鸽子和这一典型环境的典型人物王琦瑶。其他如“爱丽丝公寓”、“邬桥”、“平安里”和“老克腊”等富有上海特色的场景、人物渗透在主人公的活动中。它就像一杯淡茶，需要静下心来细斟细品，方能领略其中的味道。作家在进行人物描写时也有一种女性的细致和洞察人心的精到。如写王琦瑶与吴佩珍的友谊，吴佩珍是把“自卑变成了谦虚”，而“同情使王琦瑶变得慷慨了”；一个无需妒忌，一个如同受恩，两头便达到平衡，友情逐日加深。又如写王琦瑶与蒋丽莉的交往。她们的交往与众不同，一个是免得厚此薄彼，也是对吴佩珍的顾恤；一个是凡事都与人反着来。同样是写小姐妹情谊，却有如此不同，人物性格也呼之欲出。其笔法之细腻、刻画之精准，由此可见一斑。

  三是塑造了唯一贯穿全书的人物王琦瑶的形象。这一过程中没有通俗小说中的吸引读者的各种元素，如果实在要找，那么“上海小姐”的神秘经历可以算是。然而作品能令人唱叹不已，实是得益于作家成功塑造了这一典型人物。王琦瑶出身平民，天生丽质，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直到一天进入片厂，被导演发现，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拍片经历，却引来了一次拍照的机会。本是无所谓的态度，不料照片却登在了杂志上，一下子成为了女校的名人。此后她不由自主地参选“上海小姐”。不见世面还好，见过世面则心有不甘，只有做“女寓公”这一条道了。自己选择毁灭之路——衣食无愁而寂寞、冷清、暗淡的“女寓公”生活，有泪也只有往肚里咽了。战事一起，高官身死，“女寓公”避乱。然而终究不是平凡中人，王琦瑶还是返回上海，找个营生，深居简出。然而终究不是寂寞中人，结交了几个牌友，并擦出了爱的火花。又是一场无名无实的婚姻，却坚持要生下孩子。在女儿的生活圈里，她以自己优雅的气质吸引了一帮年青人，魅力不减当年。最终她死于朋友之手，死因是谋财害命。这印证了她最初在片厂看到的戏中女人的结局，也印证了小说中阿二对她的评价：“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这恐怕也是小说的命名引用白居易的诗题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