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儿

  这个春天来的格外迟。一天正午，母亲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说：“孩子，带我出去转转。”

  我抬头，望望窗外，虽已是春三月，但枯立的树枝上笼着一团烟灰色的雾，连半个绿影都没有。

  “妈，您别添乱了，好不好？您的咳嗽刚刚好些。今年的破天气这么冷，外面连丝绿叶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我边墩地，边不耐烦地说。

  “都闷了一个冬天了，树没发芽，我都快发芽了！”母亲瞅瞅我，咧开没牙的嘴，一脸无辜、纯真的——笑。几绺白发在后脑勺挽成了个小抓髻，咋看咋像个调皮又惹人怜爱的小娃。

  “好吧。”我心软了，叹口气，给她披上棉外套，带上围帽。我步子沉重地推着轮椅，一路不语。相反，母亲则愉快地在上面坐着，和我搭讪。“孩子，你看，那根电线上吊着一根老丝瓜，不久，小丝瓜又会钻出来啦！”“十字路口的这株小杏树又长高了一截，孩子，去年你还给我偷着折了一大杈回来，插到家中的玻璃杯里。我闻到了花粉味，梦见了蝴蝶和蜜蜂在跳舞呢！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我微皱下眉，答，忘了，这么多事，烦都烦死了！“你说呀！你的写作要像这棵小杏树一样努力成长，开出活泼泼的花，结出香甜的果，你还说，要用稿费买咱们自己的大房子。”

  “房子？大房子！”我鼻子一酸，自从离婚后，带着儿子寄住在母亲这两间小蜗居里。没日没夜地奋斗两年，稿件刚有些眉目，可是随着通货膨胀和房价逐日走高，每月这几百块钱的稿费，连个厕所都买不了！“妈妈，我想转行到大宾馆做服务行业，那样赚得多些。您看，我的写作事业就像这个灰蒙蒙的春天一样，一丝绿意都没有！”我的泪水忍不住扑簌簌滚下来。

  “傻孩子，怎么会没有绿色呢，你看！”母亲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胡同里。胡同两侧墙根底下，竟然有一朵朵的三叶小草，紧贴着地面，拱出来。它们脸上挂着浓厚的尘土，如若不细心，还以为是青苔呢。它们似乎在喘着粗气，抹把汗说：终于看见春天了！ “小草真勇敢！”敬意油生，我喃喃地说。“孩子，看不到绿色，并不是春天不宠喜你。只因为，你走得太急，光仰望天空，却忽略了脚下的土地！世间的万事万物，发展都要有个过程。这树啊，草啊，都是从脚下绿起来的，有时候，你看不到，但是那绿色的希望却从它们的根、茎默默向上传递。只要你肯向前迈步，你的脚下就会生出绿色来。隔着土壤，那绿色，在轻轻咬你的脚呢！”……

  六年的光阴一闪而过。如今，在小城最繁华路段，我站在中央花园的阳台上俯瞰小城的春天，花红柳绿，桃李芳菲。不禁感慨，幸亏当时听了母亲的话，在写作道路上坚持走下来。现在的我，不但购置了宽敞明净的楼房，并且我的他也循着文字的馨香，几经波折找到我，事业爱情双丰收，如今的幸福生活，像花朵一样甜蜜。

  也是那年，母亲在陪我散步的几天后，离开了这个世界。此时的我，理解了她当时的良苦用心。其实，真正需要散步的不是母亲，而是即将被生活击垮的我。母亲走了，她却留下一个春天给我。以后的年年岁岁，不管外境如何，我的心里永远是阳光普照、花香满园。因为母亲告诉我：只要肯向前迈步，绿色，就会从脚下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