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曾被寄养在外婆家的缘故,我一直觉得母亲不够爱我。
小时候常跟我在一起玩的朋友,小秋的妈妈给她买的是我们不曾见过的漂亮衣服,小静的妈妈开口闭口都是夸她乖巧懂事,小惠的妈妈则由着她的性子给她买来大把大把的彩笔和一叠一叠的画纸。
而这些,我都没有。
上了初中,我才回到父母身边。读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其中“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一句让我鼻头一酸,热泪模糊了视线。
日子平常地过去,年岁逐增里,我升学、就业、结婚,似乎走向成熟,然而,这种情绪却还是时不时出来作祟。
直到我有了孩子。
阵痛来临,平生,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疼痛——那是一种剥离,持续不断的,一点一点地把一个附着在你身体上的物件儿整个儿撕扯下来的感觉。
16个小时里,纵然我咬紧牙关,却仍然疼得忍不住呻吟,眼前的一切都混沌了,脑子却出奇地清醒:母亲,当年也是这样生的我么?
这样想着,无力地睁开眼睛,正看到她坐在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一脸的心疼和焦虑。
我心内五味杂陈。
终于,孩子平安坠地。
而我产后却陷入对母亲的深深的愧悔中。
平静的夜里,我望着身边沉睡的那个小小人儿,想起母亲,眼泪簌簌而下。
我出生时瘦弱得令人咋舌:这孩子,不知养不养得活。母亲为了给我增加营养,牵来一头奶羊,每天都要把挤下的羊奶用纱布细细过滤了喂给我。
外出求学后的第一个假期,回家的第一天,一场舒坦觉迟迟不愿醒来,半梦半醒之间,恍然看见母亲站在对面,似乎在细致端详,我一惊,起身。看着我面色的愕然,她淡淡说:“饭做好了,我来看看你睡醒了没。”
结婚前的晚上,我夜半醒来,还听见母亲的哽咽:这以后,闺女就不在身边了……
为人子女,我竟这般自私愚钝。
表不表达、如何表达也许人各有异,可是,母爱,却是天性啊。
我后来听说,生我的严冬里,母亲吃不下饭喝不进水,疼了一天一夜,她被折磨得没有一丝力气,身上的棉衣都湿透了。
母亲啊,分娩之痛,任子女们倾尽全力也难以报之万一。
我开始懂得。
想起外婆骤然离世时,母亲哀哀恸哭的“我再也没有妈了”,我含泪暗暗许愿:以后的岁月里,我要好好守护你吧。
工作的间隙,周末都要去看看母亲,她每每都要叮嘱我,来就好了,不要买东西乱花钱。陪着她洗衣、做饭、说说话,在日子的细细碎碎里,氤氲的都是爱的气息。
如是,这样的暮春时节里,母亲和我坐着做些活计,闲话家常。女儿就在院子里玩儿,间或跑到我跟前,喝口水、撒撒娇。我抚着她的小脸,她埋首在我衣襟里蹭来蹭去,然后,仰头看我,眼眸里晶光闪烁,小胳膊箍着我的腰身说:“妈妈,我爱你。”
我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母亲:
妈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