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离世已经210天。这些天,我总想写下一些文字,寄托对她的思念,但都因为感伤,唯恐压抑的情感,冲决堤坝,吞噬我尚未痊愈的躯体,不得已常常辍笔。然而,时间不仅未能消减一丝思念,反而愈久愈强,无以排遣。岳母百日时,85岁的老邻居赵姨,以泪水为墨,思念为笔,数夜未眠,写下泪痕斑驳的文字。我与妻女恭读岳母墓前,更感到无论如何也要写下一些东西,聊为纪念,也为新的生活。
岳母郑秀兰,山东省益都人,1940年1月生。岳母父亲郑玉佩,曾投笔从戎,因痛恶国民党军政腐败,解甲归田,携家带口落脚新乡,并要求子女钻研业务,勿踏官场。郑公有三子一女,两子在山东益都老家,一子随他生活,后转至原阳农村,以裁缝为业谋生。一女即我岳母,随父母辗转漂移,相依为命。
岳母大爱,孝心无愧天地。郑公玉佩1961年重病入住新乡医院,在新乡师范专科学校就读的岳母,煲汤喂药,寸步不离,虽有割股飨亲、代父承罪之心,奈何无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力。郑公病故,岳母千里扶灵,送归故土,哀伤感天动地。其后,岳母以优异成绩完成学业,携母来到焦作工作,后与岳父相识相知,勤俭持家,精打细算,用微薄薪水,赡养年迈多病的公婆和老母,直到三位老人相继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离世。
岳母大爱,爱人胜过爱己。因落户新乡的哥嫂离婚,大侄不愿寄人篱下,自幼便跟随爷爷、奶奶和姑姑生活。后由姑母托人,找到工作,成家立业。为解决再婚后的哥嫂负担,上世纪80年代初,岳母将十八九岁的侄女,接到焦作,安排她就学实习,就业成家。1985年岳父因工作劳累,罹患脑中风。三年后复发,病情益重,大小便失禁,拄着拐杖也经常摔倒,我们长年奔波于医院。岳母体胖多病,膝关节损伤,虽不胜其重其劳,仍为岳父四方求医,百方救治,劳心尽力,苦力支撑。2003年岳母看我与妻顾东不能顾西,忙里不能忙外,内外交困,于心不忍,做主将岳父送入位于高新区的福利医院全托。期间岳母不顾体迈多病,多次随我们往医院看望岳父,或做好可口食物,由我们带往。牵挂之心,浓浓不舍之意,可昭日月,直至岳父2004年病故。
岳母大爱,母爱感天动地。岳父母婚后多年没有孩子,上世纪70年代结婚已经10多年的岳父母萌生了抱养一个孩子的念头,1973年6月,岳母孤身一人往返1700多公里,到江苏抱养了我妻。当时我妻尚未满月。岳父母将我妻视若掌上明珠,含辛茹苦,将她抚育成人。妻工作后,岳母千叮万嘱,耐心点拨,全力支持,是妻安心工作,上下认可,最无私最坚强的后盾。妻长大后,岳父母希望她找个家非本地、孝顺父母、能照顾家的丈夫。1997年我与妻相识,1998年结婚。虽然我有自己的房子,但为了照顾重病的岳父母,我们一直和老人住在一起,直到将两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养老送终。为让“返老还童”般有些任性的岳母按时吃药,多吃些东西,我与妻每日哄劝,想尽办法把岳母从床上扶起来喂她。因岳父母病重,我和妻从未有节假日,从来离不开家,从未一起去外地休闲过。因为长时间不回老家,以致老家的亲戚对我有许多误解。2006年起,我干脆把远在新乡老家的父母接到自己的房里,在焦作过年,以尽对父母的尺寸孝心。
岳母大爱,慷慨助人无数。工资虽然微薄,负担虽然沉重,但岳母热情大方,乐于助人,堪为后人楷模。文革时,岳母的同事被打成右派,备受欺凌,无人敢交往,但岳母不畏世俗,真诚相交,对其求助,即使自己不宽裕,也有求必应,倾力相助,成就了数代人的情谊。生活困难的亲友,求助五百,她助一千,甚至不要归还。有亲友借走一万,却还了五千,岳母谅其难处,不予说破,仍与之交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生活困难,曾有数位亲友在焦求学,借宿家中,岳母总是想尽办法,让他们吃好住好,有家庭之温情,无异乡之局促。至于到家属院卖菜、卖煤球、收废品的陌生人,她也慷慨大方,或赠物,或不要找零,或让人随便给个钱,从不斤斤计较!对上家推销保健品的年轻人,她格外体贴,有时即使不需要,也要买下,考虑的是这些青年人生活不容易。她曾一次花近两万元,买四套托玛琳空调被,然后分送友人。2010年岳母住院,得知同室病友需心脏搭桥,即要我妻帮她取五千元相助,病友虽未接受,但至今感念不已。
岳母大爱,知足常乐乐人。岳母一生,经历风雨挫折无数,但她始终知足常乐,笑口常开,极少与人口角。有人借贷潜逃,有时官司打输,有时投资血本无归,岳母都看得很开很淡,从不为之懊恼。她说:“他们借钱不还,总不能心安;他们找关系打官司,赢很正常!不赢,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更不划算了吗?权当救济他们了。”岳母性格开朗,有说有笑,人人都乐于与她交往,虽卧病在床,但家中经常邻居不断,门庭若市,笑声连连。即使病重住院,也总能与病友打成一片,快乐自己,愉悦别人。岳母对家里人要求很严,有时甚至苛刻,但一旦平静下来,虽嘴上不服输,但总要委婉示弱示好。
岳母大爱,爱我如子。我与妻相识缘于友人介绍,结婚却缘于岳母“包办”。与妻相识半月,我因肚胀到某医院就医,一医师草草询问后,便断言为乙肝或肝硬化,需住院治疗。独在异乡的我决定向妻家说明情况。虽然当时与妻刚刚相识、尚未确定关系,但岳母决定带我复查。之后几天,岳母带我辗转于市内各大医院,做胃镜做B超做化验,结果不过是浅表性胃炎。虽虚惊一场,但岳母仍托人购买干扰素,亲自为我注射!我结婚后,岳父大小便失禁,岳母见我不言脏苦,笑言“小孙,你做我和老陈的儿子吧!” 女儿出生后,岳母为孩子起名孙正晨,非要将正置于晨之前,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岳母爱憎分明,有话常和我说,我也自恃宠爱,经常与她“据理力争”。甚至在她口无遮拦、任性而为时,我也敢于“仗义执言”,平息矛盾,调和关系。2011年初,我被检查出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两次住院长达六个月,中间恰逢岳母两次住院。我上午在人民医院治疗,把刚上初中的女儿托给邻居照应,拔脚就往岳母住的另一家医院赶。虽苦苦支撑,但为了不让岳母操心,我们始终瞒着她。不料,我刚刚出院5天,岳母竟驾鹤西去。那是去年元旦深夜,岳母遗体推入医院太平间,我对她深爱的外孙女说:“你姥姥再也不吵你了!”霎时,我二人泪如泉涌。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采自本报资料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