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怀川不变的山水

  （2）怀川的黄河与济水

  东魏武定七年（公元549），《武德于府君等义桥石像碑》对我们怀川一方水土作过很是详实的记载。碑记云：

  “惟此区域，号称旧郡，舜、禹怀覃之地，殷、周畿甸之土。晋启山阳，郑锡河后，隶赵称都，入魏为镇。及秦吞六雄，跨有四海，罢侯置守，一统九服。项羽改名殷国，汉高复立为郡，自兹以还，为河内下邑。属皇朝迁鼎，卜食漳滨，遂方割四县，在古州城置武德郡焉。北通燕赵，堂堂之风相洽；南引巩洛，穆穆之化奠清。西瞻轵塞，则连山万叠；东望平皋，则广野千里。长河带其前，太行限其后，□□之□混□，舳舻之所凑集，颇是一都之要害，实为三魏之逵道。若其沇、湨双吐，丹、绝并纳，势等周原，美齐陆海。袂散成帷，人萦若绣，礼乐尚繁，风仪未革。然郡土辽阔，沁水横流，源自羊头之山，发于麻谷之口。滔滔晋□，作纪怀方，引溉过于郑、白，流秽逾于汾浍。”

  这段文字不仅对室壁与觜觿两块星野参对应的人间州郡怀川，在历史沿革与文明滥觞上作了很细致的记载，同时在对怀川山水的记述中，掩饰不住情绪上的自豪与自豪中不绝于缕的激动。东西向几乎流经整个中国的黄河，在我们的三百里怀川，“长河带其前，太行限其后，□□之□混□，舳舻之所凑集，颇是一都之要害，实为三魏之逵道”。把怀川地域构成上的得天独厚，气象与物候上的青眼有情，战略攻守上的锁能钥开，卜食占籍上穆穆之化所形成的堂堂之风，描绘得文采飞扬，让至今仍能成为怀川原居民的后续子孙们热血沸腾。黄河作为我们古老民族的母亲河，从怀川大地奔流东去，不仅仅让世世代代的怀川人，感受到伟大母亲情怀的博大与温馨，同时滋养了一代代怀川人履世识人认识这个世界的目光。黄河带给怀川人的目光，是能够穿越人类时空隧道的目光，是能够在人类进化史的任何一个渡口，停下时空漂流之舟，进行借鉴与成长的目光。

  郦道元在《水经注·卷一·河水》中说：黄河源于昆仑之山。《昆仑说》曰：“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桐；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层城，一名天庭；是为太帝之居。”这里潜在的意思是说，作为天下第一条大河，在什么地方发源，九曲十八弯中又流经什么地方，是有很大讲究的。正因为黄河发源于天庭层城太帝之居的至高无上，这才有所谓山之最高，水之最长。黄河是一部伟大的自然经典，阅读中认识，认识中应用，必定是这个世界最为根本的事情。

  于是，《括地图》曰：“冯夷（河神）恒乘云车驾二龙。河水又出于阳纡、陵门之山，而注于冯逸之山。”《穆天子传》曰：“天子西征，至阳纡之山，河伯冯夷之所都居，是惟河宗氏，天子乃沉珪壁礼焉，河伯乃与天子披图视典，以观天子之宝器：玉果、璇珠、烛银、金膏等物，皆《河图》所载。河伯以礼，穆王视图，方乃导以西迈矣。粤在伏羲，受《龙马图》于河，八卦是也。”这就是河出图，伏羲受《龙马图》于河，而后演绎八卦的故事。《命历序》也曰：“《河图》，帝王之阶，图载江河、山川、州界之分野。后尧坛于河，受《龙图》，作《握河记》。逮虞舜、夏、商，咸以受焉。”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中展示出的伟大，是世界任何一种文化都不能攀比的，她不仅能够整饬安抚一个现实世界，同时能够为后续子孙提供一个现实世界之外的理想世界。这个理想世界的四方八土，安置着各路神灵，九服一统，万法归一，皆听命于至高无上的太帝（天帝）。太帝是自然的意志，是这个世界颠扑不破的真理，是世间一切的起始与归属。于是《命历序》中，把“图载江河、山川、州界之分野”的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以河神（冯夷）授图的方式先是授予三皇，而后授予五帝。这就是“后尧坛于河，受《龙图》，作《握河记》。逮虞舜、夏、商，咸以受焉”的故事。人类是一个不断追求合理性的生命种类，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更是在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上追求终极合理性的楷模。

  李尤《孟津铭》曰：“洋洋河水，朝宗于海，迳自中州，《龙图》所在。”这就是说，我们这里尽管是黄河流经的其中一段，但授予历代帝王一统天下的《龙图》，却河出图于我们这里。这就是说，我们怀川不仅是具有古老光荣的土地，肩负着伟大历史使命的土地，同时也是忠诚履行神的意志的土地。或许这里能够诠释我们怀川史称“覃怀祗绩”的深刻内涵与意义。

  桑钦的《水经》与郦道元的《水经注》中，说我们九州天下，一共有四条自源头流至大海的河流，叫作四渎。我们怀川于天横跨了室壁与觜觿参两个星野，在地占有普天之下四渎之中的二渎：黄河与济水。《山海经》载：“王屋之山，（氵加联）水出焉。”《地理志》亦曰：“王屋山，沇水所出，（氵加联）、沇声相近，盖一水也。”《尚书·禹贡》曰：“导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溢为荥。东出于陶丘北，又东至于菏，又东北会于汶，入于海。”这里所说的“济”，就是发源于我们怀川王屋山，流贯整个怀川，又东流入海的济水。

  济水是天下之河中绝无仅有的一条河，绝无仅有的特征有二：一是在流动方式上隐隐显显，一段在地上流淌，一段隐伏于地下，成为暗河。《禹贡图说》中作了很是具体的记载：“济水发源于冀（当时怀川属于冀州所辖），流经于豫，分流于徐，入海于青。凡三伏而四见：一见于王屋而遂伏（是济水的上游（氵加联），也叫沇水）；再见而为济；再伏而入河，三见而为荥；三伏而穴地，四见而出陶丘之北。自此不复伏矣。”至此，东流而入海。二是济水性温本柔，和衷于济，而故名曰济水。唐人李甘在《济为渎问》中把白纸黑字弄出了许多情趣，文章一开头就说，有一位镇守北国的诸侯去京城长安，途中路过怀川温县。温县县令盛情款待之后，一直把他送到济水河边。那位诸侯大人指着济水问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令曰：“济水。”

  侯曰：“岂济渎耶？”

  令复曰：“然。”

  侯曰：“河，吾望也。其横千里，浑猛如涨，无风或毁船杀人，得清、淇、洹、漳之水不加深，别为九河不加狭，彼所以为渎也。今尽济水之力，载数石之舟，广不能横，深不能浮，而曰与河同灵等秩，吾不识先王班祀之意何如也。”

  这位诸侯大人大惑不解的是，称得起渎的河流，例如黄河、长江、淮河，无一不是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浑猛如涨，无风三尺浪，“毁船杀人”，有风浪一丈，汜滥成灾。并且有支流之水流入而不加深，别为九河而不减其窄，这才能称得起渎。济水如此温柔舒缓，“载数石之舟，广不能横，深不能浮，而曰与河同灵等秩”，我真的不知道先王祭祀它的用意何在？

  温县县令回答得很有些学问上的讲究。令曰：“济南去数十里过河矣，寡介如此，驰狂浊中未尝波，渝气夺别河而潜积沙，连块千里，不压不翳，益壮其流，帅汶而东，终能发山输海，此其所以为渎也。今河（济水）负其强大，自积不捷趋海，往来戎狄间，协泾、渭、澧、漆、汾、洛、伊、沁之水，以滋其暴决，愁民生中土患，势逆曲多，穷始归海，此皆济水所羞也。执事岂以大为贤乎？”

  这位诸侯大人听后，感慨良多，不胜唏嘘。他或许面对淙淙东去的济水，于怀川气象与物候的天造地设之中，领略了人生的某些真谛。（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