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真的老了。83岁的他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苍老的。看着他蹒跚的脚步和布满沟壑的脸,我终于感到了岁月的无情。
父亲养育我们弟兄姐妹五个,他那挺拔的身躯,担负起整个家庭的希望。清苦的年代,父亲不仅要养育我们,还要侍奉年迈的爷爷奶奶。那时候我还很小,这段记忆基本是一段空白。但我知道父亲养育我们的艰辛与不易。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的顶天立地的汉子。我懂事时看到的父亲就是每天带领着哥哥姐姐在田间劳作。50年代末的生产队里一年四季都有忙不完的活,不是挑粪就是修渠,十冬腊月还要响应号召到很远的地方去做工,除了管几顿饭,就是挣一些少的可怜的工分养家。那时家里人多,且都还小不能替父亲分担家务,吃饭穿衣靠的都是父亲双手挣来的仅仅能够维持生计的口粮。母亲为了贴补家里的不足,不是泡制酸菜就是腌制萝卜,甚至有时还要到黄河滩地或者岭区捡拾一些红薯。即使这样家境依然毫无起色,家境依然在那样的岁月中艰难度日。父亲在那样的岁月中看不到丝毫的希望之光,俯下身子做人是他的本色,即便这样也免不了受到大势的冲击:记得我上二年级的时候,一次冬天放学回家,看到父亲喝着脸坐在炉前一言不发。我对父亲从小敬畏,所以见此情景也就悄然在一旁不安地写着作业,并时不时偷看父亲两眼。我不知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的沉默让整个房间感到分外压抑。后来母亲告诉我说:父亲因从小在外学徒被村里人知道后多次在村里召开的阶级斗争大会上受到批判。学徒其实就是给别人打工,是个实实在在的无产者,咋还会受到批判?那时的我真的不懂,不懂得父亲在心灵上承受着多么大的委屈,不懂得父亲在承受着体力上压力的同时又怎样承受着精神上的折磨。
伴随着日子的一天天好转,父亲也似乎看到了生命力的星光。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解放前在开封学徒时学的是算账这一行当。60年代日子稍稍平稳之后,父亲因自己在算账方面的能力被邀请到县商业部门工作,那时谁家有个吃公家饭的在村子里是很露脸的事情,而我们却从没有沾过父亲一丝一毫的光。父亲为人处事低调,尽管是单位数一数二的好手依然如此。70年代初因病闲赋在家多年的父亲又一次出山了,他被好友邀请到县里的化肥厂工作,在这个县里最大的企业里,父亲凭着过硬的业务和扎实的基础,把账目做得滴水不漏,带出的徒弟也成为企业里的顶梁柱。后来父亲因为替受冤的某位领导讲了句公平话,在选择工作和立场方面,父亲选择了后者。
改革开放后,父亲又一次受邀到省厅某个部门工作,尽管那时父亲已经年事已高,但父亲对工作的敬业精神丝毫不亚于年轻人,即使分配到他身边工作的年轻人,也对父亲娴熟的工作技艺翘指称道,对父亲所做的账目由衷敬佩。在那里工作的几年间,也是父亲最辛苦和最快乐的时光,每天大量的来往账目需要父亲来做,和年轻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父亲仿佛也年轻了许多。
然而如今,父亲真的老了,耳聋眼却不花,父亲每天闲暇时还要看看报纸,听听新闻,了解国内国际大事。特别是国家减免农民税赋后,父亲更是喜不自禁:从来没有过的好事啊,种地不交税还补贴,真是千年万千没见过的事。
看着白发苍苍的父亲,从他日渐枯瘦的背影里我感到在父亲的心目中对自己的事业是多么的留恋,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没有压垮他,多灾多难的生活履历没有打倒他,他那每一个脊骨都是支撑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支柱,他的每一片思想都是茫茫黑夜中闪闪烁烁的星光,温暖、晶莹而又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