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伏案备课,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说他过来了,这次有病回来住进了镇卫生院里,想让我过去与兄弟轮换着伺候他几天。
听到父亲生病的消息,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从来没有病倒过,而且这样严重。
父亲快七十岁了,一生历经无数艰难与风雨,沉默也许是父亲最大的特点。
下午匆匆赶到医院。病房里,父亲躺坐在病床上,他老多了。他问我:你来了,本来是不想惊动你的,我想你了,所以我希望你来啊,也希望你能给你弟弟帮这个忙,让他休息几天……。
静静的听着父亲的唠叨。我站立在病床边,看着父亲。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仔细的看过自己的父亲,古铜色的皮肤,脸上几乎布满了老年斑,有些浮肿的面颊,仍掩饰不住那一双突出而暴露的眼睛。握着父亲那一双青筋暴突的双手,那是一双写满沧桑的手,青黑色,粗糙而厚实,没有一点柔软的感觉,老茧几乎掩盖了皮肤的纹理,只有突起的血管布满了手背。而自己的手,却是细腻光滑,看着自己与父亲形成鲜明对比的手,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生命的传递,什么是支撑,什么是血肉相联,一种生命的感动在我的心中涌起。
如今,这双手依然那么温暖,但却无力,我甚至感受到了他的一种孤单无助,握着我的手指,好像害怕我会突然放开它,离去。紧紧的握着,久久的握着。
我的眼泪滴在父亲的手背上,渐渐入睡的父亲或许感到了一丝冰凉,手微微的动了一下,握的更紧了。我不禁想起了一句话,生命是否就是一个轮回。我相信,因为我就是父亲生命中的那个轮回吧。
父亲睁开眼看着我良久,慢慢地说:你回家安排一下吧,明早赶来就可以了……
看父亲也是很执意的样子,我也没有多说,便辞别了他老人家出了病房。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泪眼盈眶。
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了医院里,替换了弟弟,就开始了对父亲的守候。
已经连续输液了两天的父亲,执意要一个人去出去走一走,不要任何人的帮助。连护士拿他也没办法,我知道,他一直是这样倔强与坚强的。试着想搀扶他,可父亲拒绝了。他说,他要自己走,自己一个人,迈着极缓慢的步子独自走在我的前面,那一刻,让许多人吃惊,我相信,这是一个老人最坚强的一面,是要让儿女们放心。
记得在一次输液时,也许是药物的原因,病中的父亲总是皱眉,我问他,他才说胳膊有些沉和疼痛。由于属于肺部严重感染,父亲的呼吸特别的困难,为此他常常在夜里发癔症,在那个时候他失去了理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要逃离病床,甚至在训斥着我们的阻拦。无奈中,我只能紧紧的抱着父亲,不让他从病床上起来,嘴里一遍遍的呼喊着“大,大(地方语‘父亲’的称呼),醒来,醒来……可他,一定要去掉液体,那份挣扎,是我今生最难忘的,父亲用沙哑近乎哀求的话语表达着他内心的那种狂燥,我相信那是一种无法自我控制的疼痛。我紧紧的握着父亲的手,用对孩子才有的语言哄着他,那时,他就是一个婴儿。
病中的父亲有时忽然间疯狂起来,他拼命的扑打着,一遍还在高喊:“火,火,发展他妈,带着孩子们快跑……”。
每每我都是热泪滚烫啊,在父亲的梦中还惦记着他们的孩子们啊,天底下这种对待亲人的爱,除了自己的父母还会有谁呢?一次,我没有躲闪开,他一巴掌狠狠的挥打在我的脸庞上。等到父亲被喊醒了,看见我的脸部红红的,问我说:孩子,你咋了。我说,没事的,也许是天气太冷了吧,父亲怔了一下。那一下,我分明就看见了父亲眼中的泪花,我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我知道,在平常的日子他对我有多么的依恋和牵挂。我笑了,对他说:“大,我没事的。” 他喃喃地说:“那好,那好,你也去睡吧。”
父亲熟睡时,脸部的肌肉和嘴唇经常会时而不时的抖动着。那是在梦中惦记着他的孩子们啊!即便是在梦中在病灶折磨他的时候,他对于孩子们的挚爱,始终都没有停息过。这是一份,生命中割舍不开的情结与深深的血肉情深。
我希望,这处伤痕永远不要愈合,这是我永远的精神,永远的血肉情深,永远留在心底深处一块爱的印痕。同样庆幸,父亲能给我留下这样一份让我永远回想感动的纪念,它是我一生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