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又一次理直气壮给父亲汇排骨款时，王丽忍不住爆发了。

  王丽是小杰的大学同学，也是和他相携着走过了六年又五个月的妻子。他俩的校园爱情之所以能修成正果，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小杰参加工作后每月雷打不动给父亲汇排骨款这件事。如此执著孝顺的男人，嫁给他准没错。再说了，自己父母也远在乡下，弟弟大学还未毕业，我帮衬娘家时小杰肯定不会说什么，王丽曾这么想。

  弟弟娶了一个高中毕业的有钱女子后，王丽再给远在乡下的父母寄钱，父母就会原封不动退回。那次弟弟在电话里还说了王丽几句，姐呀，你就别逞能了。你的生活没我宽裕，咱爸妈现在有我养着，你就赶快攒钱买房吧。儿子都三岁了还没自己的房子住，真可怜。最后三个字如一记重锤，敲醒了王丽隐在心底的焦躁，也震碎了王丽和小杰轻松随意的生活。

  早点拥有房子的梦想成了王丽日思夜想的渴望后，一个不太算计生活支出的白领一下子变成了连一张手纸都想省下来的吝啬鬼。小杰每月例行往老家的汇款，就成了剜去她心头肉的一把刀。

  王丽旁敲侧击的几次劝阻，对小杰来说不过是冬日里稍显凛冽的风，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小杰理解王丽想买房子的急迫心情，但免掉父亲每月的排骨钱，他做不到。他是独子，母亲走的也早。他永远忘不了小时候他和父亲恓惶的日子，永远忘不了父亲啃他啃过的排骨时牙龈硌得出了血的情景。以至王丽的最后通牒流于形式，并不曾对小杰的汇款造成实质性障碍。王丽终于爆发了。

  本科毕业的王丽不会用泼妇骂街的方式逼小杰就范，她要和小杰的父亲当面锣对面鼓地谈谈。要让小杰的父亲知道，一没背景二没后台的小杰在城里生活得多么不易，让他主动退回排骨钱。

  王丽趁着出差偷偷往小杰的老家拐了一趟，回来后几天都没睡好。小杰父亲的样子和自己父亲的样子不断交替更换，最终融在了一起。公爹并没有将小杰每月的汇款全部吃掉，他只在亲戚们走动时才买排骨证明儿子的孝心。听王丽添油加醋说出生活的不易后，公爹落了泪。他颤抖着嘴唇怨小杰，逞得什么能，连房子都住不起还给我排骨钱！

  王丽临走时，公爹递给她厚厚的一沓钱，这是几年来小杰的汇款加上我种地的收入，你拿去吧。我本想等临终时给你们，怕你们不懂过日子胡乱花，哪知你们当下就这么难。怪爹没本事，让你跟着小杰受苦了。公爹的话让王丽的脸一瞬间烧得难受。她最终没敢接钱，逃也似的离开了。

  之后，小杰的汇款就被父亲原封不动地退回。

  如此几次，小杰的心乱起来。他匆匆请了假，心急火燎地带着儿子往老家赶，王丽也急急地一路跟了来。

  他们一家三口到家时正是黄昏时分，院子西南角那颗粗大的杨树气势昂扬地直窜空中，杂乱不堪的小树枝弯棍棒堆在墙角（父亲为了省钱，在院子里烧火做饭）。随着孩子奶声奶气的呼喊，屋里走出一个瘦弱老头，满脸枯树般的皱纹，驮着背，弯着腰。刚才还新奇地喊“爷爷”的孙子一见到爷爷这个样子，立刻噤了声。

  王丽引着儿子和公爹套近乎，言语里暗示出对公爹倾诉苦水的后悔。儿子这么白胖可爱，惹得父亲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看到这些，小杰高兴得合不拢嘴。唯有王丽，心越来越紧。好在公爹并没有提及她出差路过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小杰和王丽跑到镇上买了千把块煤球，又买了二百多元的排骨和各种佐料。午饭时，几个小菜和各种排骨就上了桌。王丽费尽心思，将知道的排骨做法全部做了一遍。小杰喊来了邻居的几个大叔大伯，一起喝酒祝兴。

  那天中午，父亲喝出了满脸的泪。

  小杰一家要走时，父亲将上次王丽没拿走的钱又拿了出来。他说，小杰啊，我年纪大了，这些钱放在家里不安全，你拿去该干啥干啥。男人啊，不能委屈妻子和儿子。小杰不解，你哪来这么多钱？父亲说，还不是这些年来你每月给的排骨钱和我种庄稼的收入。小杰好大一会没反应过来，倒是王丽慌忙推拒，爹啊，你老年纪大了，这些钱你留着自己花吧。父亲说什么也不依，最后一股脑地塞进了王丽的随身包。

  回城后小杰照例每月给父亲汇二百元的排骨款，王丽再没说一个“不”字。倒是远在乡下的父亲，日夜纠心起儿子在城里的生活，再也吃不下排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