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是一棵高高的树

  划破平原，超越麦子的高度

  像个逆子——

  奶奶的泪浇灌出枝叶纷飞，而

  爷爷悄悄埋下磷肥

  他成了天地间最沉静的绿

  仰脸，含化风雨

  俯身，一片浓荫

  放飞歌声，放开道路，放下挥舞的手臂

  眼眶廓落，眉毛低垂

  直到某一个夜幕悄悄降临，他

  收容你翅膀上的余光和沉沉的

  肉身

  收藏最后的眼泪

  把你变成了男人

  你或许成为某一个句号

  他却永远是一个省略号

  无边的透明

  深邃

  在平原，寻找一棵树

  就是寻找某个乡村

  静下来时，以文字洗涤灵魂

  却擦伤了胎记

  苍凉之树，又添了一圈

  年轮

  二

  父亲，是一只瘦瘦的鸟

  紫燕衔泥，他搬来一节节春天

  构筑一所房子

  收容田里的粮食、母亲的棉被、孩子的课本

  头顶着风雨站立

  胸怀着明天入睡

  房檐滴水，而岁月安好

  只见檐下石头，一圈圈凹下涟沦

  那时，父亲渐老

  而笑容，无比动人

  三

  父亲是一座皑皑的山

  面孔庄严，风骨凛然，而

  心中藏着一条绵绵小溪

  一眼甘泉

  给予生命，也给予寻找

  给予风雨，也给予房檐

  给予眺望，也给予攀登

  给予黑夜，也给予灯盏

  树木倒下，成为火焰

  城池倒下，成为废墟

  王朝倒下，成为史书

  而大山倒下了，依然还是大山

  ——那是父爱

  如果失去了父亲

  今夜，骨节里嘎吱嘎吱的响声

  有谁倾听？

  四

  父亲是一种酒的味道

  但你说不清楚

  麦子、高粱、大豆？那是土地

  隐忍的喘息

  母亲，听见父子的笑声

  滚过云端——那是风

  风吹过田野，麦子就熟了

  孩子饱满地奔跑，平坦的

  是父亲的额头

  后来，你磕破童年

  冲向梦想。眺望越来越远

  此去经年，那种味道仿佛

  尽散在来时的路上了

  有一天，你抱着儿子溜达

  他攀手臂、吊脖子、踹开衣扣

  他打秋千、翻跟头

  他拍皱你脸颊，登上你额头

  你嘿嘿喘粗气，皱鼻子

  噢！那种酒的味道

  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