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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下一篇4 2013年8月21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心中的坟茔
□商 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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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8月31日午夜 11时42分,这是我感受到的秋风最凉、最透骨的时刻;苍天最黑最贪婪的夜晚。这个时刻,这个夜晚,爸爸完成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次远行;只是,这一次他走得实在是太远,太远——

  我望着他如熟睡的面容,一股凄冷的风,从我的后尾骨一直窜到头顶,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我顺手举起一瓶啤酒,从头顶浇下,然后,将空空的酒瓶从三楼病房的窗户扔出,一种撕心裂肺的破碎声,在夜空里扩散开去。这个声音,在我心里萦绕了许久,许久。

  爸爸去世了,一滴泪渗进大地。

  我是8岁时才真正看到爸爸的。那是哈尔滨的冬天。爷爷死了,奶奶也相继去世,没有人再看管我。爸爸来了,是来接我的。爸爸是晚上来的。屋里的灯光很暗,爸爸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抽着烟和伯父、叔叔、姑姑们说着话,我瞪着好奇的眼睛抬头看着爸爸,心里说:这是我爸爸?他怎么不理我呀。后来我就睡去了,没和爸爸说一句话。第二天,爸爸拉着我说:“小震,咱们走吧。”我说:“去哪?”“回家。”我立时挣脱到姑姑身边,带着哭腔说:“我不跟你走。”姑姑抚摸着我的头说:“小震,他是你爸爸,你不跟他走,跟谁呀。”最后我还是跟爸爸走了。从哈尔滨到营口这一路的火车上,爸爸也没有跟我说几句话,说的也都是“饿了吗”“渴了吗”之类。那时,我心里确实不知道什么是爸爸什么是妈妈,因为从我记事起,我身边就只有爷爷、奶奶;偶尔还能看见伯父、叔叔和姑姑。我曾问过姑姑:“姑姑,我怎么没有爸爸、妈妈呀?”姑姑说:“要爸爸妈妈干什么,有爷爷奶奶不就行了。”再后来是婶婶悄悄告诉我:“你生下来不长时间,你爸爸就进监狱了,你妈妈和你爸爸离婚了,你爷爷就把你抱回来了。”那时我不懂什么叫“进监狱”、“离婚”,只是心里认定,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指望见到他们了。

  到了营口,我和爸爸只在一起生活了10个月,而这10个月是我一生都无法忘记也无法复制的。尽管那时我只是八九岁。到了营口后,爸爸对我很不好,很少跟我说话,而只要跟我说话,就训斥我。那时我心里很不舒服。可是我看到经常有一些人到家里来训斥爸爸,我又真的可怜爸爸。爸爸经常被一些人叫出去开会,而且要半夜才能回来,回来后的爸爸有时自己悄悄落泪。爸爸经常是晚上被叫去开会,我就被邻居侯奶奶叫到她屋里,太晚了我就睡在侯奶奶家。渐渐地我知道了:爸爸是被叫去挨批斗去了。我还知道:爸爸做过俄语翻译,是“苏联特务”,爸爸写过什么文章说过什么话是“反革命”。后来,我听侯奶奶和其他邻居说:“赶紧把小震他妈找到吧,老商不一定哪天就得被带走,这孩子怎么办啊。”这时我才知道我还有妈妈,而且妈妈还在。

  那时的爸爸根本顾不了我,他也很少往家里拿吃的东西,可是我确实很饿。我常去偷邻居家放在门外边的白菜、土豆回家里生吃。一次,一个秋雨凄凄的晚上,爸爸又被叫去开会,我饿得四处找不到吃的,就跑到街上,走进一家干鲜果商店。那里摆着很多能吃的东西,顾客却不多,我看着这些能吃的东西,更是饿得难以忍受,我终于伸手偷了一个柿饼(后来我才知道是柿饼)。可我刚拿到手,一个高大的男性营业员大吼一声,一个健步冲上来,抢回柿饼,就开始对我拳打脚踢,我在地上连滚带爬从商店一直被打到街上。我鼻破脸青,浑身泥浆。我趴在地上,半天没能起来。后来有很多人来围观,并听他们说,我是小偷,我才站起来。我低着头往家走,没掉一滴眼泪,到了家我还咬着牙;到了家里,我不能不哭了,我实在是委屈,我不是小偷,我是饿呀!我哭着的时候,才发觉,这浑身的疼痛,已将我的饥饿掩盖了。那晚,爸爸回来时,看到我面目全非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把事情的原委如实地说了一遍,爸爸抚摸着我的脑袋,一句话也没说。我抬头去看爸爸时,恰好爸爸的一滴泪落在我的脸上,那一滴泪好烫啊。那晚,睡觉时爸爸把我搂在怀里。

  我在那天晚上受到的委屈与疼痛,一直到今天还耿耿于怀;而爸爸的那一滴泪现在依然是新鲜如昨。

  1969年端午节的下午,我因偷吃邻居家包粽子的红枣,被爸爸打了一顿,并被反锁在屋里。我站在屋里,已忽略了爸爸打我的疼痛,正在回味红枣的滋味。这是我9岁时第一次吃到红枣。过了一会儿,那位邻居笑着站在我家窗前,指着她身边的人说:“小震,你妈妈来接你来了。”我抬头看着她们,脸上绝对没有任何表情,什么也没说。妈妈显然是在哭。可能是看到了我脚上一只大一只小的鞋(都是捡的),身上几乎无法遮体的衣服。后来,妈妈从包里拿出一些糖果、红枣等好吃的,我立刻把这些吃的抓起来,从窗户跳出去分给在院里的小朋友和邻居们吃。一个邻居对我妈说:“小震是个好孩子,你快带他走吧,他太遭罪了。”后来,爸爸回来了,爸爸和妈妈简单地说了几句。第二天,妈妈给我换了一身衣服就带我走了。原来妈妈还有一个家,在抚顺。

  1976年我再一次回到营口爸爸身边时,爸爸已完全是另一个人了。满头灰白的头发,面容憔悴,双目痴呆,而且重要的是极端的神经质,疑神疑鬼地认为他周围的人都是在整他,在搜集他的黑材料。他此时已把他一生的学识才干都用在怎样防范他人上。爸爸还是经常训斥我,我当时很不服,认为别人整你,怎么拿我出气,但我绝不反抗。 1977年我高中毕业后就到工厂上班了,并住进了单身宿舍。1983年我定居抚顺后,常去营口看他,这时他的精神也好多了,开始跟我拉起了家常。1985年春节我带着妻子、女儿去营口,跟爸爸过年,爸爸非常高兴,看着我女儿,眼睛里流溢出我从未发现的喜悦。后来,我每年都带着孩子回营口跟爸爸过年。一直到1988年,我买一处楼房将爸爸接到抚顺我的身边。这时的爸爸会跟我聊很多很多的话,什么历史的、地理的、文学的、哲学的、音乐的,我惊叹爸爸原来是学富五车的啊。爸爸很热爱我的女儿,几天不见就叫我:“把孩子接来,我领着玩玩。”(那时,我女儿由我妈照看)爸爸一直很简朴,用钱很仔细,但只要我女儿向他要求,他答应得就会像个富翁一样爽快。

  1991年我只身到北京工作,每年都要到抚顺看他几次;这时,我看他过得很安静也很安详。1994年,爸爸说他胃不舒服,经常疼得吃不下饭,我把他接到北京,到304医院一检查,大夫说是胃癌,而且是晚期。我愣了。我不信!接着又到肿瘤医院检查,结果是一样的。我傻了。爸爸一生苦难,凭他自身的能力本应该过上很好的日子,只因为他生活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才使他的心灵肉体饱受凌辱与磨难。我本想等我强大了一定要让他过上更欢快更舒畅的生活;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就得了这个病呢。医生说:癌症,大多是因焦虑、郁闷而起。我细一想,爸爸这一生除了焦虑和郁闷,还有什么呢?

  我把爸爸接到北京,先是领着爸爸把北京及周边的所有风景区游览一遍;然后,住进肿瘤医院,先后进行了两次手术。令我惊叹的是,爸爸从住院到去世没向我说过一句“疼”。是啊,爸爸连冤枉进监狱,挂牌子带帽子游街,把一生的学识都淹没在政治运动中,都没说一个疼字,这时的疼他怎么会喊出来呢?

  爸爸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就对我说:“小震,咱们出院吧,这里花费太高;再说,我也该看看瑶瑶了(我的女儿)。”我说:“好吧。”这样我就雇了一辆小轿车,将爸爸从北京送回抚顺。当我把爸爸从病床上抱起放进小轿车时,我惊异地发现,爸爸的体重已经这样的轻,而我心里却重得如塞进一座大山。北京到抚顺,我一直是含着泪水的,我知道这是爸爸有生之年最后一次与我出行,尽管他现在只能躺着。

  爸爸的青少年是在哈尔滨读书,后考入北京外语学院,又分到鞍山做俄语翻译,又到营口工作,又到抚顺定居,又到北京治病,现在他又要求回抚顺。我觉得抚顺这个地方,在爸爸的一生中不应该留有什么痕迹,可是此时他能去哪儿?除了抚顺都是伤心之地!再说抚顺还有他的孙女瑶瑶啊。当爸爸住进抚顺的医院,瑶瑶每天来看他,他也只是抓抓瑶瑶的手,深深地看几眼,什么话也没说。

  爸爸在抚顺的医院里住了七天就与世长辞了,我将爸爸的骨灰在抚顺的高尔山公墓存放了一年,然后遵照爸爸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入辽河。

  辽河是贯穿东北大地的一条河,它的入海口就是营口。

  把爸爸的骨灰撒入辽河后,有朋友说怎么不给老人留个坟丘,日后也有个祭奠的地方。我说:爸爸的坟丘就在儿子的心里,我每时每刻都会给这座坟丘覆上思念的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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