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趁意

  2006年夏天的一个夜晚，耐不住持续的暑热，小镇上的很多居民纷纷走出家门纳凉。淘淘和两个伙伴从游戏厅出来，一边吃着零食，喝着饮料，一边很酷地吹着口哨，挑逗过往的女孩。

  一切来的那样突然，距离柳树不过十多米远的夜市上，四五个醉醺醺的青年人拎着酒瓶，晃晃悠悠走向这边来。淘淘的一个伙伴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说：“瞧他们醉的那熊样子！”走在前面的醉酒男人听见了立马指着他们叫嚣道：“说啥呐？谁是熊样子？！……”话音没落，酒瓶子就甩出来了，正好砸在淘淘身上。一场冲突爆发了……

  那天，父亲和母亲坐在自家开的超市门口纳凉，他们一直都在规划着淘淘的未来。母亲抱怨父亲太宠爱淘淘，如今学业荒废，成天吊儿郎当，胡吃海喝，今天东家寻事，明天西家找茬，他屙出臭屎，得家里给擦屁股，这样下去该如何行！

  突然，老张头气喘吁吁跑来喊：“快！快！淘淘和一群人打架哩！”父亲来不及穿好拖鞋，光着脚丫子就飞奔过去，边跑边喊：“快住手！莫打架！有话好说！”但没有人理会他。他急了，劈手拽开掐架的两个人，钻进人堆。恰在这时，父亲突然看见一根铁棒划着弧线抡了过来，他猛冲过去，伸开双臂……

  殷红的鲜血从父亲的额前淌下，父亲打了个趔趄，身子后退几步，双臂依旧直直地伸着，护着身后的淘淘。

  淘淘赶紧抱住父亲，但父亲两眼圆睁，一声不语，呼吸全无。

  淘淘呆了，就那样短短的一瞬，一切都来不及细想，父亲就与自己阴阳两隔了！

  父亲伸开双臂的姿势就此定格在他脑海，他听见自己的心脏一片片碎为粉末，化为云烟。他恨自己，自己从来就没有让父亲省心——小时候偷了桃园的桃子，狼狗在后面追，是父亲伸开双臂护着自己，又给了看桃园的老头一些钱，那件事才过去；一次他在大路上用图钉摆起龙门阵，扎破了好几个人的车胎。一个青年发现了玄机，往死里揍他，是父亲伸开双臂护着他，修车、赔钱、说好话才完事；自己不喜欢上学，逃学逃到镇子北面的山里，在一处险要的巨石上，自己上不得，下不来，还是父亲，伸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泪眼蒙眬中，他只觉得父亲的双臂化为天使的羽翼，腾空而起，越飞越远……

  父亲出殡那天，母亲号啕大哭，拍打着棺材说离了父亲她活着就没有了指望！邻居劝慰母亲说还有淘淘呐，但母亲一听这话更加悲恸，竟然哭着闹着要碰头而死。淘淘只好抱着母亲，学着小时候母亲拍自己那样拍着母亲的背，眼泪却忍不住汩汩如泉。他愧对母亲——母亲和父亲的感情很好，柔弱的母亲习惯喊父亲做这做那，家里大事小事都是父亲撑着，如今父亲说没就没了，而自己又那样不争气，她怎么能不绝望？他痛恨自己——父亲因自己而死，母亲对自己不抱希望了！

  那夜，淘淘跪在母亲床前，伸开自己瘦弱的臂膀，认真向母亲发誓：父亲没了，这个家今后就靠我了！

  淘淘开始用心经营家里的超市，同时自学经济管理。

  今年清明，淘淘开着自己的轿车，带着母亲、媳妇、儿子一起给父亲上坟。父亲的坟头，垂柳依依，随风飘舞。突然，一枚倒地的烟花冒着烟直直地窜向他们。霎时间，淘淘伸开双臂，抱起母亲，躲闪开去；与此同时，媳妇抱起儿子，也躲闪开去！

  看着安然无恙的母亲和儿子，淘淘落泪了——自己终于拥有了父亲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