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狗 （小小说）

  □基 民

  任非贴出启事悬赏寻狗，在村人意料之中。

  目前，任非需供养的“活口”有两个，一是72岁的爹，卧病在床。一是名犬哈利特，白雪团样伶俐乖巧。

  常理，爹自然比狗重要。没爹，无论崖石缝还是树疙杈，都没法蹦出儿子来。可在任非眼里，哈利特比爹金贵很多。

  爹，原是恩人，可一件事忤意，竟成儿的仇人。爹是国营厂工人，退休时，按规定准有一儿接班。可两个儿子，争抢要去，都是连心肉，割舍哪个也疼。几经权衡，爹决意让大儿接班——大儿过了婚龄，还未成家，有工作等于有媳妇。而任非死拧活缠，咋都不依。但，胳膊终没拗过大腿，由此种下对爹的仇恨。大儿工作后，说媳妇、结婚、生子一条龙，顺水顺风，一气呵成，小日子过得蛮美气。任非却连对象也没处上，不由心生怨愤，整天摔锅打盆，咒爹骂娘，只两年，把娘气得蹬了腿。也是祸不单行，不久，大儿公伤殒命，厂里赔偿16万元，媳妇得款后，抱着儿子迅即蒸发。任非原想哥死了，沾爹光能落俩赔偿款，也算找回点平衡。不料嫂子吃了独食，这让他愈发光火，跟爹扳天说地大闹一通后，负气外出打工。

  打工三年，任非只赚个吃喝钱。处过一个对象，嫌他穷，短暂接触便散手。这夜，他苦闷至极，徘徊街头，见一团“白雪”滚来，烦气得正欲一脚踢飞，却见是只乖狗，且亦步亦趋，嗅着他脚尖走。他正纳闷，一女郎笑着跑来，很大方地说狗狗与你有缘，走，请到咖啡馆坐谈。任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女郎诚恳，想着大男人总不会掐啥亏，便好奇地顺从了她。三杯饮品下肚，女郎已摸清他的底细，坦言要和他谈对象。天上真会掉馅饼？又如此猝不及防，任非不敢相信……原来，女郎处过俩对象，都很满意，可都在结婚前殁去。一个脑中风，一个车祸。她找阴阳算卦，说她命太硬，又是属狗，要找终身郎，需借狗眼瞧，且是自养的家狗。夜静人稀时，让狗随意遛跶，它看上谁，必跟着走，那个人，就是终身夫君。女郎恰有哈利特，便遵卦言，连着三夜在此遛跶，没见效果。今夜，算任非走运，被名犬看上。听女郎摊罢牌，任非高兴得想哭，真是时来运转，天作之合，二人喝着说着，不觉时已夜半。出得门来，任非送女郎回家。俩人沿人行道正走着，一货运卡车直冲过来，将女郎轧倒，任非当场吓傻。120赶到时，女郎眼瞅任非，说狗是……福缘……你要……，便咽了气。自此，那狗只认任非，哪也不去，谁也不跟。他觉得奇怪，也请先生算卦，人家说狗与他前世有约，是他的福缘。但他不宜在外闯荡，只有回到老家，才能心想事成。

  任非遵卦，携狗回到老家时，爹已卧床仨月，由村里安排人伺候吃喝。他本该床前尽孝，却连爹的院门也不踩。白天，他携哈利特进城跑生意。晚上，和哈利特睡回自家屋，狗成了他的生命连体，爹的死活却遥如浮云。村主任劝他照护爹，他不听，说凭啥？要说照护，也该先找我哥！气得村主任直想扯他一耳光。村邻责难他，他不理，说少管闲事养精神，牛王爷管啥驴事？囊村人一肚气。

  那夜，他酒喝高了，回来又晚，插屋门休息时，将哈利特遗在院里。狗汪汪乱叫，他睡成死猪，听不见一星，而对他忤逆不孝早已气受不下的村人，在狗吠声中，采取了行动……翌日清晨，任非没见着狗，心里先一“咯噔”，便四面打听，八方寻找。问谁，都说没见。从晨至昏，找遍旮旯缝道，一无影踪。他想到狗的名贵和卦言，不禁渗出冷汗。狗狗一旦丢失，预示着福缘将被葬送。不行，说啥也得找到。他正急似没头苍蝇，有人建议悬赏找狗。他想狗身价一两万元，又是福缘，找到它关乎前途命运，花俩钱算个狗屁，遂连夜印了1000张寻狗启事，贴遍四邻八村，明言凡找到狗者，奖励2000元。启事刚贴出，村民甲找来，说奖金太少，再加2000元，我把狗找来。也是舍不得孩娃套不住狼，他随口应下。村民甲收下4000元，很快将狗送来。人狗相聚，仿若父子重逢，任非喜泪横飞，庆幸不已。村民甲按“设计”将4000元悬赏款做了他爹的生活费。任非听说后，度出个中隐情，但却口噙冰凌化不成水，有话难出唇，嗝噎半天，又咽回肚里。

  此后，任非很精心，即使夜里，也不让狗离开床边。俩月后一天，从不乱跑的哈利特，挤开门缝钻出去，又不见了。任非又像没头苍蝇，四面打听，八方找寻，一无讯息。他想大概又是圈套，玩弄诓钱把戏，这回可不能轻易上当。此时，有人来报，说爹要咽气，让他快过去。他虽不孝，毕竟这最后一面，还是要见的。他刚出院门，又有人来报，说哈利特被车轧死，躺在村北路沟里。他“娘呀”一声，立马转身，一气跑到村北。路沟里，狗血肉模糊。他一把抱起，哭骂连天，哪个挨千刀的，如此伤天害理，真是猪狗畜类……哭罢，他将狗弄回家，清洗整容后，装进木匣，埋到了离祖坟不远的地里。

  忙完狗事，才想起还有爹在等着。他赶到时，爹已咽气。站在灵前，他像个傻蛋，半天没一点反应。三爷真看不下去了，一烟锅疙瘩敲得天灵盖梆梆响，说是你爹不如狗，还是你猪狗不如，连个眼泪疙星都没有，还有点人味嘛？突然，任非悲从中来，放声号啕，眼泪像决堤水，扑嗒嗒打湿衣襟。有人悄声问，如此悲声大放，是为爹的逝去呢，还是为狗的呜呼？抑或为二爷敲疼了天灵盖的那一烟锅疙瘩？

  没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