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中

冯洪柱在弥留之际，心事很重的用尽力气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白……海……”

  这是他的二儿子冯重生爬到他嘴边方能听到的遗嘱。他知道父亲说的这个人叫白海涛。还是在他年幼时期，在柴草堆里独自一个人玩耍的他，由于高压线短路滴下的火花引发了柴草熊熊大火，当时还是学生的白海涛放学回家路过柴草场，奋不顾身地把他从火海里救了出来。冯重生之所以毫发未损，是因为当时白海涛急中生智，把自己穿的棉衣在冰冷的河水里那么一蘸，用湿棉衣裹住了嚎啕大哭的冯重生，而英俊年少的白海涛却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穷得丁当响的冯洪柱在白海涛住院期间只是提了点礼物看过他两次，没能力给恩人拿钱看病，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包括以后二十多年里，他挣的钱还不够供重生上学，直至重生拿到了博士文凭……重生小时候叫秋生，父母亲为了让他永远记住恩人，遂将秋生改为重生。重生理解父亲的遗嘱，意思是叫刚被任命为副县长的他要报救命之恩。

  重生的哥哥叫春生，自从弟弟高升后，他对弟弟的话惟命是从。而重生也长了脾气好指手画脚。给父亲穿寿终服是春生的事，重生站在一边光指挥哥怎么穿，自己却不动手，从父亲嘴里溢出的恶臭使他倒退了三步，急忙掏出小花手绢捂住鼻子的同时，还不忘训斥哥哥几句：“会弄了啥，有你这么快给父亲穿寿衣的吗？”

  冯洪柱的遗体被灵车运到了殡仪馆，殡仪馆馆长程连儒指示化妆师务必将副县长的父亲化妆成熟睡一般且朝气满面。化妆师还未动手，焚化室门前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声嚷嚷：“你娶不上媳妇，竟在死人身上找乐趣……”冯重生便问程连儒是怎么回事，程连儒怕影响化妆师的工作，便把副县长请到自己的办公室，说一个女的因煤气中毒身亡，焚化师唯恐她是假死，正在给她做胸部按摩。

  冯重生脱口说出：“迂腐迂腐，真是迂腐，去、去、去，赶紧制止他。”程连儒掉头就走，不一会回来就向他汇报已经不叫他那样做了，不过焚化炉出了点故障。冯重生责怪程连儒：“你咋不想想，他这样做是迂腐，他是你手下的你不也迂腐吗？我今儿无动于衷的话，我这个副县长不和你一样吗？我真搞不清楚，你们为什么用这样迂腐的人？”

  程连儒赶忙解释，说这个人在大前年殡仪馆招聘焚化师的演讲比赛中，就提出中了煤毒的人会不会假死呢？倘若将假死的人投入火炉，那岂不是更大的浪费？

  冯重生露出疑惑的眼神，说真是南辕北辙，这和浪费有关联吗？

  程连儒慎重地说这个人得了残疾后，为治病他家欠债累累，吃饭舔碗是他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所以他就把假死的人投入火炉说是浪费。

  冯重生眯缝起眼小觑着程连儒，冷冷地不动声色问：“奇迹发生了吗？”

  程连儒说：“没有，不过他一直这样坚持了3年。”

  冯重生忽然睁开眼睛愤怒地说：“三年来他浪费了自己的时间不说，你知道他浪费了别人多少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这个你懂吗？今天要不是我给父亲送殡，不知有多少人给我打手机汇报工作，我的时间有多宝贵，这个你懂吗？所以他的合同期一到，我建议立即将其解雇。”

  程连儒用安慰的口气说：“冯县长请息怒，其实这个残疾人蛮可怜的，他这样做的动机不过是想取得人们对他的信任和尊重，进而希望有人给他说个媳妇而已，几年前有人给他说了个外地媳妇，结果骗了他几万元，落了个人财两空。他的父亲也因此一病不起，父亲的精神也受到了刺激，一直说着胡话，说什么海涛啊！今天的宴席都准备好了，明天你一定把湖北来的新娘给我娶进家。”

  “海涛？什么海涛？就是白海涛吗？”冯重生急得连连追问。

  “冯县长认识他？”程连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岂止是认识——如果真是那个白海涛的话，快领我去见见他。”

  两个人快步走到焚化室门前，焚化室的门开了，从门里面走出一个病恹恹被一个男人搀扶着的女人。程连儒睁大眼睛看到男人丑陋的脸，那被大火烧伤时留下的痛苦和扭曲变形在这张原本青春年少的脸上。冯重生感到自己的心里隐隐作痛，毫无疑问自己违背了父亲的遗嘱。不等他多想，那个在门前大喊大叫的男人突然被吓得失魂落魄，他连喊几声“鬼！鬼！”之后便逃之夭夭。一个少女激动得喊着妈妈、带着哭声一头扑进了病恹恹女人的怀抱。不等程连儒向焚化师开口，冯重生就急忙向焚化师作了自我介绍和自我批评：我就是你从火海里救出的冯重生，以前你帮了我，今天我却……

  程连儒则低低向冯县长道歉：我说焚化炉出了故障，其实是对你说谎，那时这位妇女的眼皮略微动了一下……

  这位被白海涛从死神手里拯救出来的妇女叫严牡丹，今年30多岁。那个在焚化室门前叫喊的人就是她的男人，他在一家公司当销售科长，他和一位年青的女销售员勾搭成奸，非要和严牡丹离婚。严牡丹非常生气，加上现在正值严冬，那天夜里她忘了开窗户跑煤气……

  严牡丹在全面了解了白海涛的过去和现在后，认为白海涛遭受的变故和苦难都是因为他的善良引起的，她认为自己要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去抚慰他那颗历经风雨磨难的心灵，于是她果断和前夫离了婚，带着她那正上初三的女儿嫁给了白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