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帅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也是我后来的同事,我俩同村。
马老帅真名马老途,取老马识途之意。他的这个绰号,缘于我的一篇作文《我的老师》,当时那篇作文通篇把“师”字写成了“帅”字,马老师在批改作文时,写了四句打油诗:老师变老帅,这事真奇怪;师字被砍头,为啥把我害?从此,“马老帅”取代了“马老师”,大盛其行。
马老帅身高不过1.65米,体重最多也就百十斤,整个人骨瘦如柴,如果在他瘦削的脸庞上再架上那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就更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比马老帅的形象和身体更不好的,是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在陪他走过了10年的婚姻之路后,突然得病离开了人间。刚安葬了妻子,他的儿子又患上了罕见的肌肉萎缩症,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花季少年,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那时,我们在上学的路上经常可以看到马老帅背着儿子匆匆行走的身影。
厄运似乎像一条毒蛇紧紧缠住了马老帅。就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们突然听说,他的儿子被村上一个暴发户的大货车撞死了。村干部出面协调了,公安局也来了人,最后,对方愿意拿10万块钱了事。不到两天时间,草草办完了孩子的后事,星期一一大早,他就走进了熟悉的校园。校长见他神情恍惚、疲惫不堪的样子,劝他休息几天再来,他只说了句“功课耽误不得”,就挟着教案又踏上了讲坛。那一天,我们特别注意到,一节课中,他几次坐到了往常很少坐的椅子上擦着满脸的汗珠。
马老帅本以为赔偿款很快会拿到手的,没想到这事一拖竟拖了五、六年,我从村中学到县高中又到省城读大学,直到我又被分在家门口教书,与马老帅成了同事,他应得的钱还一直没得到。
一天放学后,我看马老帅在批改作业,就很不甘心地问他,赔偿款这么长时间拿不到手,你为啥还不着急,不去讨要?他看了我一眼,凄楚地笑着,淡淡地说,去了,一开始人家说,正在凑钱;再后来,人家说生意赔了,自家也正闹饥荒呢;等再去的时候,人家改口了,说当初这事就怨我儿子,要不是他腿脚不利,车也不会撞上他。你说,都是乡邻乡亲的,为这事还能对簿公堂?
我听了,气得牙根发痒,给他出主意说,你明天就去要钱,他们要是再不给,你就发狠说,你们别把我逼急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的。要是还不中,你就重去公安局,让公安局替你要钱,伸张正义。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其实,那笔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要是真能要来,我就捐给咱学校,支助学生。
第二天下午,趁没人的时候我问马老帅,去了吗?他轻描淡写地说,去了,可人家比咱说的话还狠,说想咋地咋地,爱去哪告去哪告。我又问他,去公安局了吗?他说,去了,人家说时间太长了,帮咱问问吧,不一定会有结果。我真替马老帅感到窝囊,打抱不平,肺都气炸了。
当天晚上刮大风,村上那家暴发户停在村头麦场上的一辆货车连同一堆麦秸垛着火了,火光冲天,映红了整个夜空。
马老帅住在村头,第一个跑去救火,被烧成了重伤。
那户人家报了案,说是马老帅报复所为,不但不拿医药费,反过来还要追究马老帅的法律责任,让他赔经济损失。
马老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和颜悦色地对前来调查的公安人员说,我是教书育人的,不会干那事。
晚上,公安局的工作人员又过来了,是特地来给马老帅送几年前就该得的10万块钱的。我看到,马老帅眼泪哗哗地,很激动,不停地说着谢谢。
三天后,马老帅不幸病逝。按照他的遗嘱,我用他刚得到的那些赔偿款帮他结清了医药费,并把剩余的钱都捐给了学校。
马老帅入土的第二天,我一个人悄悄来到了他的坟头。我把祭品摆上,席地而坐,涕泪滂沱地说,老帅,我本来是想替你出口恶气的,没想到那天晚上风大,麦秸垛把货车也燃着了,都是我害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