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我从学校走进工厂,过起了至今都值得回味的单身生活。虽然是集体宿舍,面积不大,设施简单,但那是属于年轻人自己的天地。工作之余,我们在宿舍看书学习,唱歌跳舞,无拘无束,其乐融融。十几平方米的小屋荡漾着彼此的友情,装满了多彩的单身生活,也承载着我们的青春律动。
然而,惬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婚姻的脚步随即而来,谈婚论嫁提上日程。我恋爱那会儿,婚姻市场虽水涨船高,但尚未高到像当下的功利女孩一样,将房子也一同打包,作为考验对方的筹码。没有住房,这可难坏了我们这些举目无亲、囊中羞涩的农家孩子。还好,准媳妇们没有狮子大张口,我们才得以宿舍为家,将就完婚,涉险过关,无房娶妻。搁到动辄无房不谈、无车不嫁的现在,那时候嫁给我们的女孩,简直就是拱手相让,我们也算是白捡了个媳妇。现如今,哪个小青年敢再像我们一样,用宿舍替代洞房,敷衍新娘,说得再好,也白搭,婚姻十有八九会告吹——都是房子挡婚路。
那时婚礼可以不华丽,但总得有个栖身之地。于是就打起了宿舍的主意。同宿舍的哥们真有点亏了我一个,幸福新婚人的仗义,私下商量不需要几个回合,对方便心领神会,哪怕是几个人挤一间屋,也要按期将宿舍腾出,成人之美。为了同事完婚不讲任何条件的室友搬出宿舍的场面和身影,很是感人。直到现在,我仍旧记忆犹新,终生难忘。我为别人腾过宿舍,别人也为我腾过宿舍,这种互助式解决婚房的潜规则相互传导,浇灌了很多爱情之花,在欢呼雀跃中,两人世界变成了三口之家,一个个家庭就这样次第呈现。
说是住房,其实就是能遮风挡雨的小屋,按照现在的住宅标准,根本不叫住房。为了提高有限空间的功效,最简便的方法是用布帘将房间隔成若干份,每份都划定了它的基本用途,名曰:卧室、厨房、阳台或客厅,而且界定各部分功效的随机性极强,随时可以调整。三口之家,谁说哪儿是卧室哪儿就是卧室,谁说哪儿是客厅哪儿就是客厅。不经意间,营造出家庭民主气氛。然而,寒酸的居室终归有它先天的不便,住得久了,偶尔也会遭遇妻女的抱怨。这时候,我唯一的对策只有插科打诨,说我们生活在多功能房间,无人能比,无奈地搪塞过去。这样的婚房,一住就是几年。现在想来,当时的我纯属阿Q精神,自我戏谑。
住在集体宿舍,烧饭的场景也十分有趣。上下班时间集中,每到中午,大家几乎同时烧菜做饭,公用的水龙头水不停地流,仍不能满足使用,超负荷运转。这时候,谁家淘的什么米,哪家洗的什么菜,一目了然,彼此寒暄,有序等候,互谅互让,好不热闹,忙碌间多了几分嬉闹和温暖。也有懒惰的男人,该做家务不去做,待在屋里看电视,任凭媳妇忙得不可开交,硬生生等着饭菜上桌,厚着脸皮慢慢享用。和我同岁的王喜科就属此列,是出了名的大懒虫。时间久了,不光媳妇唠叨指责,没准会被邻居们群起而攻之,于是男人们迫于舆论压力,懒惰的习惯渐渐丢掉,极不情愿地干起家务。住集体宿舍、过集体生活,还有矫正男人坏毛病的功效,现在想来,确实出乎大家意料。我敢说,男人们拖地和择菜的习惯多半是在那时候养成的。为了免受油烟的侵害和污染,便将灶火移到屋外。邻居间的灶火挨得很近,谁家烧的啥菜,吃的啥饭,一目了然。大人们相安无事地忙着烧饭,童言无忌的孩子心直口快:东家今天吃鱼,西家中午有鸡。兼顾孩子们的口福,如若哪家改善生活,通常会给邻居家的小孩分些鱼肉,算是过年。孩子们全然不顾,大快朵颐,大人们却不好意思,半推半就,在难为情中相互谦让,场面煞是感人。
到了周末,一头沉的职工雷打不动地回农村省亲或忙于农活。这个时候,集体宿舍的人最少,小屋便成了尚未完婚单身汉的乐园,也只有这时候,未婚男女才可以大胆地邀约心仪的另一半来宿舍小聚,开心说笑,玩个通宵。只可惜当时没有双休日,每周只休息一天,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而温暖。
将宿舍当婚房虽合情但不合理,终究不能理直气壮。一不小心被领导发觉,我们也有木已成舟和即成事实的底气,单位领导过问时,我们就说软话、搞冷战。领导也很无奈,干涉吧,是下属职工,单位解决不了公房,爱莫能助;不干涉吧,住得多了,宿舍不像宿舍,家属院不像家属院。那时候的我们,为了减少尴尬,都学会了巧妙地与领导避开住房这个话题,生怕将我们撵出厂门,无家可归。就这样,春去冬来,寒来暑往,我和我的同龄人凑合着度过了没房子的窘迫岁月。直到现在,相同遭遇的哥们聚到一起,提起住集体宿舍时的生活,前面说到的王喜科还不忘津津乐道,暗地偷乐:没有贷款、没做房奴,当时的我们硬是在宿舍娶妻生子,堪称史上成本最低的婚姻。这时候,只要媳妇们在场,一定会恶语相加,奚落一番,把王喜科批得体无完肤,说他得着便宜还卖乖,我们也会在笑声中回放和体味着那时的快乐,慢慢嚼着行将淡忘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