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在城乡一体化、新型城镇化的进程中,有关乡愁的声音纷然,留住乡愁的呼声不断。在我阅读的文章中,不少内容都牵涉到乡愁的话题。无论哪种视角的乡愁,有一点却是共同的,这就是“愁”来自于“乡”。乡是愁的前提。而且,是乡村的人,走出了乡,远离了乡,才产生的愁。那么,乡愁,愁什么?
乡愁,愁人。远离故乡,长期客居他乡、或旅居海外的游子,首先愁的就是人。这人,或是两小无猜的发小,或是玩尿泥的伙伴。抑或是给过自己一块糖的长辈、发给一毛两毛压岁钱的亲戚、说过自己好话鼓励成长的哥嫂。如是等等。这里的“客”、“旅”、“游”等字眼,痛彻地道出了离开家乡的那种漂浮的心理情状。一种不踏实感力透话背。这种感受,就是飘零感、梢悬感。像浮萍的无根、似树梢的摇动。这种乡愁,往往来自于童年、青少年时期,出生在乡村山村的人们。乡村山村,虽被视作蒙昧和落后的地方,但这里同样有着做人的本色、处事的底色。烧火要虚,做人要实。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马瘦毛就长,人穷志不短等。这些乡野间的生活信条,为不会识文断字的乡人,孕育着信心和自尊。在这里,长辈的护荫与关爱,同辈的温情与帮衬,晚辈的亲昵与热望,在人生的初始,是那样地难以割舍和永志不忘。乡村里各辈人的音容笑貌、惯常举止,无论怎样也挥之不去。这就形成了在外的人产生乡愁的人脉渊源。世人形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生愁之人,虽祈愿故乡的人们人寿年丰,可就在这一厢情愿的祈愿里,在“年龄不恕人”的自然规律催逼下,乡人却不住的凋零着、故去着。乡人,间着地里的庄稼;上天,间着乡人的稀稠。美好的祈愿,仍抵不住自然的“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景象。就在这祈愿的乡愁里,年少者逐年壮老,壮老者慢慢故去。虽然,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是自然和社会的固有规律。可还是祈愿乡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到永远。而祈愿不如愿,岂不让人愁绪绵延、乡思不断。虽然有,转时流水当今世、青山处处埋忠骨的豁达劝言,但仍不禁树高千尺、落叶归根的俗世诱惑。所以,乡愁,是对出生在那个地方乡人的一种牵挂和惦念。
乡愁,愁物。在汉语里,有一个词,叫“物是人非”。而形容人的变化,在乡间,又有这样几层动态的描述,一句话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另一句话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有一句是,“风水轮流转,明年到你家”。我想,这应该是“人非”的基本要素。但要说“物是”,以现实看,却并非完全如此。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随着社会城乡一体化的宏观布局,随着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高,有许许多多的事物,已不是昔日的模样,有的落后被淘汰,有的老陈归匿迹,有的已进入历史的陈列馆。如四十年前,乡间还时兴着的农耕器具、老旧屋舍和宅院,现如今许多已经被更新和替出。而那些走出乡间的人们所熟悉的物件,与那个时代共生共融着、朝夕相处着,感情上藕断丝连着。如石磨、石碾、石磙,如水车、纺车、牛车,如泥臼、蓑衣、油灯等。这些都不见了踪影,被现代化的电器、机械所代替。这物的变化,由农耕文明转向了现代农业文明。乡愁之人,虽不再使用,但感情上却无法阻止他们的怀旧情结。那时的乡村田园生活情景,无法让乡愁的人们不记忆、不怀想、不愁它。虽然,人的观念、理念应与时俱进,但人的精神世界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回忆和念想。回忆物之式微,回忆物之淡出。在回忆的过程中,就会让人产生乡思、乡情和乡愁。
乡愁,愁事。愁人也罢,愁物也好,但都离不开事的纷扰和缠绕。任何产生乡愁的人,都会被裹挟到事里面去。乡愁之人,人被愁牵,愁因事生,愁依物连。物是人和事的一种载体和媒介。事,有大小之分;事,有好坏之别。这大小、好坏,构成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乡间里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是诗,也是事。勤俭持家,耕读传家,是事,也有诗。家长里短,猪狗牛羊,婚丧嫁娶,盖房起屋,那一件不是事,那一桩离开了事。与人们生存息息相关的桩桩件件、祝愿乡里生活幸福的想望和行动,组成了大大小小的事体。那些乡人,出外上学谋职也好、打工做事也罢。乡愁的产生,难以避免,无法割断。乡愁,是带着浓浓乡情的思绪之线,一头系着自己,一头拴着那端。挣也挣不脱,拽也拽不断。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上世纪70年代初创作的《乡愁》诗,诗里那小小的邮票、窄窄的船票、矮矮的坟墓、浅浅的海峡,件件是事,只不过是用诗表达出来的事。所以,每代人有每代人的乡愁内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乡愁侧重。
乡愁,愁到极处,或浓酽不化时,就会选择回到故乡。在自己生命的初始地,在曾经熟识的乡间和田野,消弭和化解着自己的由乡人、乡物和乡事产生的愁绪。释放了乡愁的人们,就会又一次回到城市或远地,以比较轻松的心态投入到劳作和建设中去。乡愁,就这样浓着、淡着,聚着、散着,周而复始,回回不同。乡愁,在愁绪中祝愿;乡村,在建设中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