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庭
大概没有谁像博尔赫斯那样,对图书馆的评价如此之高。他在诗中这样写道:“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这位伟大的作家之所以如此评价图书馆,也许不仅是因为他对阅读的喜爱,虽然他因大量阅读,使眼睛近乎失明,还因为他曾经担任了18年的图书馆馆长。他在图书馆中度过了太多美好的时光,以致要形容天堂时,不仅想起了图书馆的外形、内涵,还想起了那些宁静、美好的时光。那的确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之一,这里有他的话为证:“我一生受到过许许多多不相称的荣誉,但有一个我特别喜欢: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
其实,他在担任图书馆馆长的大部分时间里,眼睛都是看不见的。他的这首诗的前两句是:“上帝同时给我书籍和黑夜,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虽然无法阅读,但我仍然相信他在图书馆中的幸福:他通过回忆和思考占有那些书籍。我想,正是因为图书馆,博尔赫斯的文学作品拥有着与一般作家迥然不同的品质。他和马尔克斯一样,都是那种“作家中的作家”。除此之外,博尔赫斯还是“诗人中的诗人”,他的诗歌同样影响了一代中国诗人。也许正是因为博尔赫斯的影响,许多中国作家对图书馆有了深刻的感情。当然,这也许只是原因之一。
只要是作家,必然会有对图书馆的感谢。因为那里就算不是人的天堂,也是书籍的天堂。我记得,许多作家在记叙自己的阅读经验时都提到过图书馆,还有作家提到过自己在图书馆偷书的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一本犹太作家辛格的小说。这位偷书作家的名字就不提了。他说,之所以偷那本书是因为他太喜欢它,所以想要拥有它。在我的图书馆借阅史上,也产生过许多次这样的冲动,但最后都没有实施。也许是因为我对某本书的爱还不够吧。
但我后来又买了一些在图书馆看过的书,比如顾城和雷米的《英儿》。那时我正读高中,因为这本书而深深沉陷到了顾城的世界。他和海子共同完成了对我诗歌写作的启蒙。这本书我是在博爱县图书馆借阅到的。我在县一中读高一的时候被一个同学带到这个图书馆。那时,他叫图书馆为“大阁”。那座图书馆是一座仿古建筑,图书馆前的一条路就叫做“大阁路”。后来,我办了借书证,因为我经常去看书的求知书店关张了。进到图书馆之后,我才发现这里的书基本上都是旧书。大部分书因为太过破旧,都用一层牛皮纸包起来,代替了真正的书皮,书名也写在上面。虽然如此,我在里面仍然看到了一些对我影响很大的书。比如,一套台湾现代小说丛书,一套西方现代派小说全集等。西方现代派小说全集是按照文学流派如“新寓言小说”“意识流小说”等来进行分册的,一套共十本左右。那时,我会在众多书籍中选择阅读这套现代派小说,其中一个原因是它们比较新,书皮也没有被牛皮纸包上。就这样,我在对现代派小说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懵懵懂懂地闯入了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后花园。这一套书应该是我在县图书馆借阅次数最多的。因为不能完全读懂,所以就不断地借阅。虽然到后来也不能说全懂了,但它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让我走到了文学的深处。
那时,我在学校已经偏科很严重,理科和数学很差,不再是初中时的好学生,甚至滑到了差生的行列。因为成绩下滑,我在班里说话也少了起来,朋友也少了。孤独让我与文学靠得更近。这座图书馆成为我的一个秘密,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一直在这里借阅书籍。也许是因为书籍太旧,在这里借阅图书的人并不多。因此,它几乎就像是独属于我的一座神秘岛。
读大学后,我与这座孤岛一样的图书馆断绝了联系。因为大学图书馆提供了更多书籍,我就像是从一条乡间小溪流入了一面巨大的湖泊。一定程度上说,图书馆是一所大学的核心,尤其对文科生而言。相较于课堂,我更喜欢图书馆,甚至觉得我所就读的中文系,并不需要进课堂去听讲,仅在图书馆读书就可以非常漂亮地完成学业。事实上,大学图书馆里的阅读对我来说,具有决定性作用。我曾经在校图书馆借阅图书数量上排在前十名;我也是在这时开始了自己的小说创作。
回到焦作工作的头些年,这个城市并没有自己的图书馆。事实上,图书馆一直在修建之中,持续了好多年。为此,我不得不重新回到县图书馆借书。但那些书已经无法满足我已被大学图书馆撑大的胃口。后来,我又通过找熟人在焦作的大学里办理了图书证,在那里借阅图书。对于普通市民来说,无书可借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年。后来,有人在论坛上发帖子说,一个没有图书馆的城市,就是一个文化沙漠。这个帖子被很多网友回复,都在询问图书馆的开馆时间,很长时间都没有沉下去。我那时也参与了发言,意识到了这座城市的市民对书籍的如饥似渴。后来,新图书馆开馆,前来借阅的市民数量之多,也让我吃惊。反倒是我,因为忙于工作,忙于生活,到图书馆的时间变得很少了。有时在图书馆里坐下,被众多书籍包围,忘记外面的世界,全神贯注于文字,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以前那样长久泡在图书馆里是多么幸福。同时,我大概也体会到了一些博尔赫斯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