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庭

  当农村都实行村村通，修建汽车能够行驶的水泥地面时，人们在城市的腹地修起了步行街，限制汽车通行，为步行划定势力范围。当然，这种街道一般都是商业街。只有在这种商业街里，象征速度的汽车才会被禁止，缓慢的步履才会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是一种强制让都市人慢下来的地方。

  这种慢与乡村作为一种生活节奏的慢不同，与在公园里欣赏风景所需要的慢也不同，而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商业策略，拥有着赤裸裸的商业性质。步行，在这里不只是一种出行方式，更是一种放大装置，将一个街道放大，以狭小的体量容纳数量众多的人。这些人并不只是行人，在这个特殊的空间里，他们更是潜在的消费者。消费者的众多，与这片空间的语法“寸土寸金”相对应。在金钱的放大下，它甚至成为一个城市的中心。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上海的南京路、纽约的第五大道、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这些著名的步行街甚至都已成为这些城市的标志。

  这些地标式步行街显示了城市与商业之间的关系。在城市最早的语义中，“市”就是市场。而在宋代之前，市场与百姓的居住场所是分开的，分别称为市与坊。宋代商业的发达，废除了市与坊的隔绝，混淆了这种明显的界线，使城市建筑和布局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著名的《清明上河图》勾勒的就是这样一幅热闹的城市商业图景，让东京汴梁永载世界伟大城市的史册。虽然《清明上河图》里的街道也可以称为是步行街，但与现代的步行街并不相同。图画里的“步行街”其实就是城市的主干道。而在现代都市里，城市的主干道是无法成为步行街的。如今在城市主干道上，汽车取代了图画里的骆驼、手推车，成为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它们甚至成为主干道的主体，把行人赶到了道路的两侧。而现代的步行街则成为专门的购物街道，就像历史上的“市”。“市”由集中至分散，再由分散到集中，这一演变过程所展现的是并不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简单轮回，而是经济持续发展的结果。事实上，城市商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发达，消费从未像现在一样成为城市生活的核心。市场正以无微不至的方式渗入到每一个城市人的生活，购买的方便和快捷成为城市生活优越性的标志之一。但这还不够，城市还需要提供专门用来购物和休闲的场所，才能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消费欲望，不仅要提供大型商场，还要提供专门的街道。于是商业步行街便出现在了几乎每个城市。

  我所到过的城市几乎都有商业步行街。北京不止王府井大街，上海也不只是南京路。北京大栅栏的仿古老街，上海新天地的石库门，都将文化与商业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把城市的历史和文化也变成了消费的对象。同样的咖啡，在新天地售卖的肯定和一般街上小店售卖的价格不同。因为在这里，咖啡里多了一种东西，叫情调。我抵达新天地的时候，也被这种情调迷惑，心甘情愿花更多的钱购买那里的东西。我曾经见过许多人对新天地情调的赞美，但著名文化批评家朱大可对新天地的消费主义提出了批评，认为这是用消费对历史和文化的解构——那些轻的情调颠覆了重的历史。

  在这些超级大都市不断将商业步行街复制到自己的各个角落的时候，中小城市也在复制着大城市的步行街样板。实际上，它所复制的，不仅是一种外在的景观，也是一种消费体验。在高楼大厦早已不是稀罕物甚至太多的时代，走在地面上购物，成为一种时尚消费体验。如果所在的城市有古老的街道，这种新老的嫁接则会更加成功地将商业与步行街结合起来。我去过的一些古城往往拥有最热闹的步行街。比如平遥，那几条老街永远都是熙熙攘攘，仿佛那个老城古老的商业景象重新还魂。但街道两旁的古老店铺里，却售卖着与古老无关，也与平遥完全无关的商品。这个商业步行街，把我吸引，又让我迷失。而在开封读书的时候，知道它最有名的步行街叫“马道街”。从马道两字也可以猜测出它与古老的骑马时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种种原因，我一直都没有亲自去过，而只是在书店街上转悠，所以也不敢完全肯定。不过，我能肯定它所出售的东西里，没有历史。也许这是我没有光顾那里的原因之一吧。

  在焦作的步行街，我倒轻松很多。它们的崭新，并没有给我太多压力。但在这样的城市里，步行街的商业化程度并不高，往往依附于大型购物中心才能存在。我经常在离我单位较近的步行街里逗留，但这里没有上述那些步行街里人山人海的情景，有时甚至可以说冷冷清清。也许因为它旁边只有一个大型商场。后来，贸易大厦旁边的街道逐渐被规划成了步行街。这里有两三个大型商场，购物人群众多。以往这里车辆是可以通行的，甚至还有公交车穿梭。后来，它逐渐被规划成了步行街，街口安放了石柱和栅栏阻挡车辆。这个过程，可以说是步行对车辆的胜利，但更是商业化对交通便利的胜利。节假日时，我经常在这里看见人山人海的情景。它构成了这个城市最重要的景观之一，许多人甚至认为这个城市因此才更像一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