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亮未亮,一群鸟儿就飞来了。落在鲁迅文学院的树上,它们像是赶赴一场美妙的盛会,却惊扰了我的一袭尘梦。
我索性走出门外,在鲁院的园子里散步。一只小鸟儿在我的前边走走停停,我像是受到某种神秘的牵引,格外好奇,便跟在它的身后。它落在了一棵桑树上。原来鲁院里有两棵硕大的桑树,一个人伸开胳膊可以把它围抱起来,枝繁而叶茂。一星期前,我还和来自宁夏的马金莲同学在校园里散步,曾扒拉着树枝往上看,上面结满了密密麻麻的幼小青果,像是青春期男孩子脸上的粉刺小而坚硬。又过了几天的工夫,桑葚慢慢大了起来,它们是一寸一寸地长大,像是生命的胚胎,又像是一条条可爱的春蚕。太阳一朗照便红了脸,先是一点一点地红,然后是满身红遍,后来就往紫里长、往黑里变。对我来说一群鸟就是一只鸟,现在的鸟也是过去的鸟,它们长的样子我好像分不清,我看着哪一只鸟儿都很熟稔,哪一只鸟儿都像我家乡的鸟儿。走在树下我会一不小心踩踏上一颗桑葚,然后“砰”的一声就碎了,这时我的心就会猛地一紧,满是罪恶感,我像是杀了一个生灵一样嘴里不停地忏悔。我怕后来的人重走我的老路,便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完好的桑葚捡拾起来,放在花园里的石凳上,等有情的人、有缘的人带它们回家。
桑枝低矮,我长久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有的青涩、有的微红、有的大红、有的黑紫,我和它们用目光交流,用心灵对话。触景生情,我会想到我十月怀胎的孩子,我会想起难产的痛楚。桑树是母性的,是母亲,每年它会生下无数的孩子。
有的时候成熟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事情,我坐在园里的石凳上听“砰”的一声一枚桑葚果落了下来,接着又是“砰”的一声,这“砰砰”的声音很美妙,像花开的声音,又像袅袅的佛音,更像十月怀胎的婴儿脱离了母体。“砰”的一声,是它在这个世上嘹亮的啼哭吗?
我想桑葚也一定是有思想的果子,它饱满、鲜嫩、甘甜。它一定也有呼吸、心跳、脉动,它落地的那一瞬间就完成了整个一生的使命,它落到坚硬的地面上会不会把自己也硌疼了?会有人带它回家吗?然而不管结果怎样它总是要成熟,总是要长大,总是要化成酒。
我喜欢鲁院的园子,喜欢这里的每一株植物、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每一缕阳光、每一座雕像,喜欢这里的鸟儿,如果没有人干扰,它们该是多么幸福的种类啊!一辈子都追着太阳飞、跟着春天飞,花开花谢、果熟蒂落,万物分明、大地安宁……那些自由坚硬的翅膀,任凭空中的风是无法折断的。
鲁院里的桑葚红了的时候,意味着夏天就要到了,也意味着我们在这里学习的时间已经过半了。岁月易老天难老,清泉明月晓,高树乱鸟鸣。我沿着一条落满桑葚的小径在园里散步,我闻到了空气里的那种甜、那种芬芳,我看到了水莲花在开放,听到了母鱼甩籽的声音,这里到处都是声音,到处都是呼吸和心跳。不知何时一只黄色的野猫伏在了我的身边,让我感到人世的安好。我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毛发,便羡慕起这只猫咪来,它能长久地住在这里成为鲁院的一员真是幸福,它早早来到湖边是为了陪我还是为了那湖里的鱼儿?
早先我不认识桑葚,感觉它黑黑的样子很恐怖,想着吃完后会不会弄得满嘴的黑。知道桑葚还是在中学的语文课本上,在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读到的: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丛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那时我就对桑葚充满了向往。我不知道我今天看到的桑葚,是不是和鲁迅先生笔下的桑葚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