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如火。小木从对面马路穿过来,绿灯短暂,她就加快了步伐。这里是市中心,十字路口涌满了车辆,汽笛与如织的人流结成了一道奇异的网,热腾腾的,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小木从对面马路穿过来,粉色连衣裙,黑色丝袜,看到我,很高兴的样子,说,老远我就觉得是你。
七年前,我和小木进了同一家单位。同龄、同经历,又分到同一间宿舍,有很长一段时间,同寝同行。然而面上却是淡淡的、不远不近,及至我换了单位和她分开才渐渐悟到她的好。密必生罅隙,距离让我挽回了一个珍贵的朋友。
我说小木你又瘦了,她笑言我每次见她第一句总是如此。仿佛就是,我们相隔不远,除了电话却极少碰面,碰到又都匆匆的,只觉时光短暂。我和她分开时,她刚歇过产假,身材实属丰满之列。关于她身材的记忆也就偏偏定格在了那时,关于变瘦的理论由此得出,也并不是在敷衍,况我俩也早已过了依靠敷衍得以交往的时段。
我们去医院看高阳,共同的好友,新生了儿子,憔悴不堪。屋内却是喜悦的,老来得孙的舒展以及香火续接的豪迈感,让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小小的婴孩让高阳锦上添花,她一直是乐观的,贤惠、隐忍,通体散发的光芒可以在不经意间温暖某些坚硬似冰的东西。我很喜欢和她聊天,看她忙着做饭、收拾家务、教训孩子、絮叨老公,又隐藏不住对老公的崇拜和宠爱。她是快乐的,世俗的欲望在她那里果真都世俗起来,她一直能看得到幸福,幸福就格外看重她了。
我和小木在一家干净的面馆里吃午饭。无数的话题忽然扯开,然而只有午饭的时光,我们就无奈了,停下来打量对方的变化。想起我们三个以前在一起时,我说,她们听。偶尔去KTV时也一样,我唱,她们听。忽觉无聊了,不分时间,总会打电话过去倾诉,不管对方在忙什么,只到痛快了才肯罢手。她们都是沉静寡言的人,越发显得我恣意随性。我常常不愿意去敷衍别人,唯恐自己的时间在那酣喝滥词的氛围里湮没掉,她们却总能迁就我。
骄阳如火。我和小木在街头打车,正午车少,额头汗水渐渐蓄满。我有点歉意地冲她笑,毕竟于她而言,我还算是东道主。小木说,这里虽是个不大的地方,却几乎没有一条熟悉的街道,我去哪儿她就跟去哪儿。她就是如此,从来没有患得患失的纠结,也能时时地开导自己,故能心宽。想到那时我们换宿舍,是个长形的大屋子,我把自己的床挪到里面,又用一面帘子隔开,悠然的小天地。她就只能选择门口的位置。如果倒置,我是定会发怒了。然而她没有,只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一句话,就默默地归置自己的东西。夜里,她的呼吸声隔着帘子均匀地传来,我却久久不得入睡。
车水马龙,我送小木去坐返程车。近日少雨,路旁的树叶上沾满了灰土,行人和车辆鱼贯在狭窄的通道上,慌忙行走的车,神色各异的车中人,一副流动的静态图。小木没有说话,像往常一样端正地坐着,她的眼里有一种能让人安静的东西,恬静、寡淡。所以,尽管她不惊艳,依然很美。
从站牌到单位有10分钟的路程,中间可以穿过一个生机勃勃的园子,花红柳绿。喷泉开了,挂起一层水帘,几个顽皮的孩童在池边戏水,偶有两滴溅到胳膊上,就显得格外凉。最恐夏天,暑热往往使人晕眩而不知归处。所以人们爱雨,雨声窸窣,落地生花,稍能安抚内心的怅惘,她们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在园子里看到了那片树叶,是该绿意盎然的时候,根部却已腐断,躺在小路的拐角处,偶有风吹来,就打几个旋再停住,是在享受空寂旷野的自由,还是品位形影相吊的悲怆,只有自己知道吧。高阳发信息过来,说有你们真好。
是了,有她们真好。是个暑热愈加肆虐的季节。然而,就算是暑热侵扰了这座城,让人蒙上了焦躁的符咒,还是有丝丝的凉风漫过来,透过肌理渗入心里。于我,她们就是骄阳下的一片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