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天的精灵。
在天,下雨属自然属性。在地,雨则是天的恩赐。而一年分四季,温热寒凉各不相同,这雨便随四季更替显现出不同的脾性。
春 雨
春天,像温存的姑娘,款款走出冬的牵拽,羞涩忸怩间,吐气如岚,生出“吹面不寒杨柳风”。雨,何时下起?竟未察觉——太纤细太微弱了,纤细若丝罗筛下,微弱如霰粉微踅。乍看似无,细察才有。伸手,捧不住它的存在。仰脸,始有针尖麦芒似的凉疙星儿在那儿若有若无地氤氲。半天,脖梗仰困了,脸却润而不湿,是“春雨贵如油”,它才如此扣门吗?
许久,老天仿佛攒足了劲,雨脚才稠起来。但依旧细弱,一如蚕茧抽下满天银丝,轻盈妙曼,密密地斜织,似慈母缝给游子的无数根情线,又如缠绵着漫漫情思的少女,用纤秀之手编织着垂天之网,无声地“网”住了人心的欢娱与万物的生长——于是,便有了“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渐次苏醒,便有了“春雨润壤常无声,春草春花闹春晴”的次第繁盛……
春雨,柔和温软,不事张狂,典型的姑娘范儿。它如诗如梦,清秀灵动,像眷顾心仪的恋人,急万物所需而投怀送抱,用含情脉脉地赐予催生着秋的鲜果——看来,一分付出一分收获,春雨读得很懂!
夏 雨
夏天,暑热难当,人都急头怪脑。那雨,便像猛张飞,“叽里咣当”,暴来暴去,从不打任何招呼,叫人捉摸不定。
刚才,毒日头还似烈焰,欲把大地烤焦。一眨眼,黑云暴疙瘩挟着狂风,迅如飞马射箭,以“黑云摧城”的张狂气势,从天际涌来。像兜头罩下一口黑锅,白昼黯然,天地失色。“嘁里卡拉”,炸雷震响,将阴森恐怖推向极致。骇然间,只见道道闪电,如串串飞龙,将“黑锅”撕裂开无数条曲里拐弯的罅隙。雨,正从那里倾出。先是铜钱大小,零星砸下,溅起如烟的粉尘。继而雨脚如麻,由倾盆而“倾缸”,哗哗啦啦,金戈铁马。那已不能叫雨,分明是天河不幸被雷电击溃后倾天而下……河水在暴涨,道路被淹没,好像地球顷刻就要沦陷。谁知,比刹车还快,雨,戛然骤止,骄阳把天空猛然擦亮,突兀得让人半天都愣不过神……
夏雨,来去无定,很难捉摸。有时并非“东边日出西边雨”,而是仅隔一道犁沟,这边“哗啦啦”下,那边却干刷刷。有时,它撒野耍泼,卵成雹疙瘩,胡掷乱砸。有时甚至溃堤决坝,引发诸多灾害……夏雨,实属性情暴烈,过分莽撞,以至成事也坏事。若能多些成熟,少点二蛋,把雨事办得缜密稳妥些,人对它的褒赞定会高出许多。
秋 雨
秋是成熟的季节。它像身怀六甲的高龄妇人,既有将为人母的老成,又有徐娘晚境的沧桑。秋雨读懂了它,常伴着黄叶落下。它一旦下起来,便淅淅沥沥,抉扯不断。不像夏雨迅来疾去,而是淫雨连绵,一下多天。也不像春雨纤细扣门,悄声悄气,而像女人纳鞋底时抽拽的粗针麻线,密密实实,挂满天空,哩哩啦啦,落处有声,轻拢慢捻着“似说心中无限事”的浅泣低诉……秋雨是抒情散文,洋洋洒洒,总绕着“情”字说事;秋雨是戏剧慢板,缠绵悱恻,欲说还休,那腔便拖得长而又长。
秋雨又是丰收雨,它为将熟的庄稼送水灌浆,托起大地丰稔的慷慨……多情的秋雨,不论咋说,都于人类有功——它虽总像在泣诉絮叨,却从不“撂挑子”,不放弃催生丰收的责任。这,比起动辄即拿工作撒气的人,实在君子得很!
冬 雨
秋风吹落最后一片黄叶,便将季节的接力棒交给了冬。
寒冷,是冬的主题。配合这主题,天常皱眉绾疙瘩,阴沉着坠铅的黑脸,似有无尽委屈沤在肚里,终至憋出满眼清泪,纷然洒落,这便是初冬的细雨。这雨细碎琐屑,随风飘零,方向无定,不成阵容,以舞的姿态吻向大地,给人的感觉是轻盈而寒凉。
冬至深处,寒风从西伯利亚纠结。哧溜贴地窜行,沿途收罗寒冷,扩充队伍,蛮横地穿堂入室,掳走室内的温度,将人身残存的热量迅即没收。寒风袭上天空,欲出云层的雨滴,正被它捉住。经不起严寒威逼者,即刻变节,呈现出立体六边的棉絮状。守节不变者,顽强保持着本态,巧妙躲过严寒的追杀,伴着纷扬的棉絮“唰唰啦啦”一同降下。最初的落雪,一到地面即被冬雨同化,迅即成水。时间久了,雪才完全将雨取代,天地一片银白。然而,就在人们的赞美声中,雪最终还是现出了雨的原形,与先前相伴的冬雨一齐,为冬小麦和大地万物奉献着丰收的耿耿情愫。
四季雨,各有脾性。但对大地的示好与恩泽却有目共睹,堪为人类朋友。尽管它仍不完美,譬如:急需雨时,楞不下。不需要时,铆劲下,“过”与“不及”常令美中不足,落下遗憾。然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焉能求四季雨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