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父亲好酒。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到他生命的结束,我感到他把酒视为碗中菜,视为知己。尤其是在劳累之后,父亲常用酒来缓解疲劳,仿佛只有酒能活活他的筋骨,只有酒才能让他有使不完的劲儿。
父亲本是一个寡言的人,三杯酒下肚之后,他便慢慢地总结起自己的不足来,并谈开一些想法,诸如要如何凭自己的力量把家庭打理得更好,让子女们生活得更幸福。这是父亲的真心话,他平时也是竭力地按着自己的设想,一路前行。
不说不知道,一说了,母亲常常为此感动。即使日子过得再艰难,母亲也要吩咐我和姐姐,到集镇上打壶散酒来,不能亏待父亲。记得儿时,“双抢”季节,烈日当空,农民一边要把稻子收割上来,一边还要抢时间把秧苗插下去,这个时候,父亲便是整个家庭体力劳动的主角。他清晨挑着箩筐走向田野,脱粒、运稻、耕田……累了,父亲就坐在田埂上吸一袋旱烟,咕咕地喝上几口水,便又开始劳作,直到暮色四合。
那时,因家庭经济拮据,父亲总是控制着自己饮酒,哪怕是在农村“双抢”最劳累的时节。有好几次,父亲原本拿出了酒盅,看到壶里的酒不多了,他便将酒盅又放了回去,自言自语地说,还是明天晚上再喝吧。就这样,他把自己的喜好均匀地调在苦难的日子里,把儿女们抚养长大,自己却省吃俭用,从不浪费。
在我印象中,有一年春节,父亲和他的几个堂兄弟一道去姑姑家拜年,席间,以酒待客的姑父陪他们喝了许多。最后,我的几个叔伯实在喝不下去了,各自杯中还剩有一些酒,姑姑便在一旁建议,喝不掉就倒在桌子上擦桌子吧。父亲见状,却说,倒掉多可惜呀!全部给我吧,我来喝掉。说实在的,那酒也不是什么好酒,正因多喝了几杯,那一餐,父亲喝高了。
父亲总是刻意地控制着自己的饮酒量,节俭喝酒,即使年岁渐高,儿女们成家后,他仍是如此。随着日子慢慢好转,父亲依旧不忘那些曾经走过的艰苦岁月。在乡下,他将别人送的瓶装酒放在柜子里,等着过年或有客人来了再拿出来。平时,他自己打散酒喝,每晚喝上几小杯。我结婚那年,当父亲生日快到的时候,妻子便上街去买了两瓶价值近百元的白酒,托人捎给远在乡下的父亲。在电话那头,他责怪不已,说是我们刚结婚,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何须为他买那么好的酒。事后,他告诉我,那一晚,他激动得没有睡着。那两瓶酒,一直藏在父亲的柜子里,直到我们回家过春节时,他才拿出来,与我们一道品尝。
那顿晚餐,也许是因为喝了酒,我感到我们父子如兄弟。桌上,我和父亲杯来盏去,坐着平喝。我听父亲讲他的童年故事,听他讲对酒的喜好,听他讲我小时不听话时,打我后心里愧疚的感受。他责怪过自己,情深之处,我便端起酒杯,向他敬上一杯。我觉得我的父亲,在一生的路上,为了这个家,始终克制着自己的喜好,直到生命的结束。
父亲,你视酒如友,这一辈子,也许,你从来没有喝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