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北城
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如果我的寂寞是一条井巷》,诗句是:在一首诗里/我不会拒绝一块煤炭/我看见我的痛苦像燃烧的煤碳/我看见我的快乐像燃烧的煤碳/煤碳的烈焰就是矿工的热情/煤碳的沉默就是矿工的深情/如果我的寂寞是一条井巷/我愿用我的青春去开拓/我让一块煤炭在我的诗行上燃烧/我让一首诗点燃我对煤炭的爱情……这些年,在煤矿默默地工作,好像根扎在了这里。我所在的这个煤矿离一座城市较远,虽说离开了喧嚣,它也逃不掉一条脏兮兮的水泥路;这里脏的原因——是这儿有一座开发的山,车辆一过,弥漫的灰尘飞扬,仿佛要吞噬了过往的行者。
我有时觉得,我是在纸笺上开采着一个矿,这个矿就是写作。我就是选择用我的寂寞做一条井巷,每一首诗的灵感都是黑色的乌金,它燃烧着我的感情,它燃烧着我生命中的分分秒秒。我热爱着这一片黑土地,它是神奇的!许多从农村来的吃不饱饭的汉子来到这儿,到几百米深的井下采煤挣钱。我每次见到升井后的矿工们,我的心就会被他们脸庞的煤色刺痛燃烧!因为工作的需要,我也曾多次下到800米深处,坐着载人的机车到地层的更深处去,挖那些积沉在水仓里的煤泥,像是在清除地球的心脏。在工作停歇的间隙,坐在巷道的铁轨一边,熄灭矿帽上的灯盏,四周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寂寞便会像潮水一样涌来、漫流,我竟像一只孤舟飘泊在黑色的煤海。在意识静得虚无之时,忽然,煤墙那边的掌子面传来的炮声轰响,马上把我从黑暗的冥想中拉回来,然后,恐惧几秒钟又去,让我想起事故,矿难和瓦斯,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
矿工们每天都会到罐笼中去,8小时劳作后又回到罐笼里,罐笼这鸟巢般的铁物吊在井筒上上下下,我和矿工们多像一只只飞翔的黑鸟。用几分钟的时间,罐笼缓慢地落到井底,矿工们鱼贯而出,走向各个工作面。徒步沿巷道前行,巷道里的矿车,如一头凶猛的铁兽,他们是吃煤的铁兽,它们把吃到腹腔的煤矸石,运输到井上又倾吐出来,然后又一辆辆空车返回井底。我这个诗人,仿佛置身于亿万斯年前的森林之中。穿行井巷的我,像一只震翅的太阳鸟,打量这个乌金的世界。
我的寂寞是一条井巷,我无声地彷徨,撑着一把寻觅诗意的墨伞,与一群群采煤的矿工们面对面地擦肩而过。到井下去,这也是一个矿工从黄土地上,又耕耘得一块金色土地。可以说,井下的生活,只有黑色的煤炭懂得一名矿工汗水的分量,以及滴在我诗行上的那一滴透明与晶莹。面对这800米深处的铁汉们,我一直在一首首诗的灵感上学会站立,捕捉着一种火焰与感动。
煤矿是一个乡下人的心灵驿站。有的人来矿上停了几十年,有的人看一看它的黑就匆匆地离开,有的人把自己的生命化为一块煤炭燃烧。我来到这里,很多的时间是在倾听一块煤在矿工血管里流动的声音,还有流动时,我产生的一丝忧患,及其黑色在眼帘绽开的花朵。井巷里的矿工们粗狂朴实,他们挖出的煤最懂得他们的劳动之美。
在煤矿,我看到黑色是夜色的虚拟,黑色是一块煤的浓缩,黑色是一个灵感的闪点,黑色是一个歌者的笔墨。在这个世界,我的沉默,若一只蝴蝶,它翩飞于一块煤腐烂的春天。如果说我的寂寞是一条井巷,我的热情和一首诗的诗情,会在这里凝聚、闪烁。那些乌黑的矿工们的美,就是我笔尖的一滴墨汁,让我的记忆暖着。
每天矿工们迎着太阳,一个个像追日的夸父,奔跑在幽幽的井巷。望着他们晃动的背影,看着他们乌黑的脸庞,我的心涌动出一种热爱,爱他们像乌金一样活着。是啊,这些矿工是在用生命铸着一柄刺破黑暗与寒冷的利剑。面对他们,我触摸到一块煤的烈焰,在我寂寞上留下的馨香与温情。每天走向井巷的时间,一个人就离那地层埋藏的春天不远,就离那后羿射落的九轮太阳不远。
哦,亲爱的矿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