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商业场所都可以称为“城”，即使这样的商场巨大得像一座迷宫。但我所见的几乎所有集中售卖古玩的场所都被称之为“城”，即使这个所谓的城只是由简易板房搭建。它们之所以能够拥有这种称谓，也许是因为古玩价格较高，有的甚至能价值连城吧。也许这正是“古玩”和“城”始终不离不弃的价值背景，而它们的连缀更构成了一种价值暗示。

  当市场发展相对成熟稳定，一夜暴富的合法渠道也越来越少，古玩收藏像神话一样出现在众人视野。二三十年间，古玩的增值幅度甚至超过了房地产，成为最具投资价值的行业之一。在一个个财富神话的激励下，大量的民间资本涌入古玩行业，拉高了古玩藏品的飞速升值，更制造出了许多天价藏品。数年前几百元买下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物件，就可能价值百万甚至上千万元，这样的故事不断涌现，并在民间流传，一个个财富神话就这样被古玩行业成功缔造。

  这些财富神话的诞生，往往要靠大众媒体的推波助澜，其中尤以电视媒体为最甚。因为古玩所具有的文化和商业价值，是电视媒体重要的节目资源。在央视第一个鉴宝节目成功吸引人们眼球之后，鉴宝类节目迅速火遍了大江南北。正是这些节目进一步助推了全民的收藏热潮。这些节目收视率的攀升，不仅是因为那些古玩的文化内涵，更是因为它们的价格神话。

  在这类节目的编排中，有着独特的叙事学：古玩字画的价格往往被设置为节目的悬念，价格的揭晓就是节目的高潮，整个节目的叙事要点都集中在藏品的市场价值上。在每一期的节目中，可能会有不值钱的赝品，但绝对不会只有不怎么值钱的真品，即使它们一样具有特殊的历史文化价值。但这样的价值往往属于专业研究人员，大众真正关心的还是它们的价格。

  所以，在每一期这样的节目里，都一定会有价格超越普通人月工资数十倍的古玩出现，从而给普通观众以强烈的精神刺激。当人们看到一件小玩意的价格竟比自己一生所能挣到的工资还多时，人们的神经会被重重地撞击。经过这样的撞击后，人们往往会有两种明显的倾向，一种是彻底远离这个行当，不再看这样的节目；另一种是成为这个行当的爱好者，身体力行地参与其中。前一种情况，无疑会造成鉴宝类节目观众的流失。但节目组自有办法挽回一部分观众。那就是在节目中加入这样的片段：一个人以几百元，甚至几十元的价格就买到了价值数万元，乃至数十万元的器物。这在收藏界叫作捡漏。这样的故事往往最能击中人性的弱点，最大限度地挽回那些试图远离此行当的观众。鉴宝类节目的强势地位证明了这种财富叙事学的成功。

  我们因此可以说，正是这些大众媒体助推了全民收藏热的兴起。古玩市场也正是在这种追逐财富神话的全民收藏热中，一座座拔地而起的。

  即使只是一些简易房屋，即使只是最简陋的建筑，一旦被冠以古玩城的称谓，这样一个商场便能轻易地将商铺租出。因为全民收藏热的兴起，直接造就了大量的古玩商人，也催生出了更多的古玩商品。顾客、商品、售卖者三位一体的潮涌促进了古玩行业的大发展。

  有些大城市往往拥有不止一座古玩城。在一些新兴的城市里，古玩城也被市场催生。崭新的古玩城建起之后，古玩商品便从全国各地涌入其中，琳琅满目。但因为古玩这种商品的特殊性，决定了它们不可能像现代工业产品一样可以源源不断，供不应求。如果一个商品可以分为生产环节、流通环节、销售环节和使用环节的话，真正古玩的生产环节是无法在现代完成的。如果能够在现代完成，那它就不能称为古玩了，而只能称为工艺品；如果当作古玩来卖，那就是赝品了。由于生产环节的时间魔咒，使古玩无法像其他商品一样，根据市场需求以扩大再生产。市场对古玩真品的大量需求，就只能由工艺品或赝品来填补这个缺口。与其他商品对现代性的追求不同，现代性恰恰构成了古玩的原罪。现代生产工艺即使能够缩短器物的生产时间，扩大产量，甚至做得更加精美，也都会被古玩行业所审判。

  事实上，这不光是一种时间审判、真伪审判，更是一种价格审判。古玩的价格不菲，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的稀缺性。有时，古玩价格甚至与工艺价值无关，纯粹由其稀缺性来决定。它们与工业大生产恰恰构成了相反的逻辑。后者靠压低单价，以量大的优势来获取利润，前者则依靠削减数量而抬高单价，从而获得高额利润。

  我曾经在一部电影里看过这样的故事：一个古玩商人手里有五块相同的商周玉佩，因为数量太多，这种玉佩卖不了太贵，无法达到商人的期望值。于是，这位古玩商人就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来抬高这种玉佩的价值。这手段就是，他将其他四块玉佩摔碎了。于是，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一块这样的玉佩，由此这块玉佩的价格飙升，超过了原来五块玉佩价格总和的许多倍。

  这个故事曾使我强烈震惊。我不仅震惊于这种价格模式，更震惊于商业利益对文化的摧毁。那些商周时期的玉佩，不仅有商品属性，更拥有重要的文化价值。但恰恰是它们的商品属性，将它们自身的文化价值摧毁了。

  这个古玩商人，虽然不能代表所有古玩商，但在这个利润至上的时代，也颇具典型性。在我所接触的古玩商人中，有很多文化人，他们拥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还有许多是纯粹的商人，有的带有严重的投机性质，善于营造神秘背景，编造故事，制造传奇，为的就是将一件赝品当成真品卖，将次品当成真品卖。这种售卖方式产生的利润大大超过了古玩行业本身的利润神话，成为另一种“大鱼吃小鱼”。

  因为鉴定不易等原因，古玩行业也成为了最容易混水摸鱼的行业。虽然有监管不严等因素影响，但我们可以说，正是大量素质参差不齐、满脑子想着发大财的业余买家，造就了数量众多的投机商人。高额的利润诱惑使他们从商人变成了优秀的演员。

  虽然每个古玩城里都不可避免地有赝品、谎言和欺骗，但从另一个层面讲，它还是文化汇聚之地，拥有浓厚的文化气息。古玩城里除了古玩行业外，往往还聚集了周边产业，如现代工艺品、旧书、佛珠饰品、奇石、现代书画、茶叶等。当前，随着全民收藏热的逐渐降温，人们的收藏消费也趋于理性，这虽然难以创造更多的财富神话，却能使古玩城变得更加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