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山阳城 上一版3  4下一版
白 事
我市作家朱自力散文《村庄的胎记》获殊荣
金秋畅游幸福田园
心碎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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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4 2014年11月19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白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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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农村长到15岁时,初中就毕业了。那正是“文革”时期,村里的学生上高中,不凭考试成绩,靠的是贫农代表推荐和村革委保送。因我的家庭出身为中农,我继续求学的梦想从此破灭。从那时起,我便成为了一名农民。

  我先是给生产队放牛,看护秋麦两季的庄稼。后来队里又指派我跟着村里的婶娘和大嫂们学习锄草、薅苗,给果树剪枝。17岁那年,我学会了开墒耙地、摇耧播种的本领,继而又掌握了扬场放磙、使用掠耙的技术。可以说除了难度较大的站垛跟造场外,时下的庄稼活儿我几乎样样都会。只是那时候队里粮食紧缺,家里的馍饭跟不上,我的个子长得很慢,骨干肌瘦。虽然在平时劳动中出力也不小,但生产队评工分时,我最多只能得到一个女劳力的工分,挣不到一个男劳力满工20分的工分。再加上我劳累时经常怀念当学生时读书写字的情景,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感到非常自悲和难过,时常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撒不出来。那年夏天跟队上的男女劳力们一块儿打场,中间休息时,有几个年轻人闲不住,便弯腰躬背比赛扳石磙,看谁能把平躺的石磙掀起扳倒让其翻得跟头多。乡下的石磙是牲口拉着转圈儿碾麦场用的,有好几百斤的重量,石匠造的时候便是一头大一头小。我发现几个年轻人在扳石磙时,都是拣着小头的那面扳,认为小头的那面较轻,可个个累得脸红脖子粗,却没有一个能够掀起来。我走过去说:来,让我试试。我便径直去扳那石磙的大头,众人都笑我傻。我憋住气一努劲儿,石磙竟“唰”地站起来了。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想到真的能够把它掀起。我接着把它扳倒,又把它掀起又把它扳倒。就这样一气儿将石磙扳倒了五六回,众人便给予了我很多的赞叹和很大的掌声。他们有的夸我力气真大,有的夸我头脑灵动得了巧劲儿。也就是从那天起,队上的人们才开始看起我,到了年底评工分时,他们没有忘记我,一致同意给我评了20分。这使我多少有了些男人的尊严。其实,那时我们生产队一个劳动日折合不了几个钱,年底统算时不是2分钱多一些,就是3分零几厘。有一年秋麦两季遭遇大旱,队上会计年终统算时,得出的结果竟是每个劳动日还需倒出1分多钱。这就使很多村人弄不明白一个问题,既然是干一天活儿陪一天本,那全年队里咋没有饿死一个人?他们根本没有去细想,正是那些满地满坡的面叶菜、曲曲芽、马齿菜、老白蒿和干柿子皮磨成的炒面,默默地顶补了他们那一年的亏损。

  我在田野上的劳作中逐渐长大,公社上布置的挖河打堤、修筑水库、拉土造田的重力气活儿我都能领住。就连村上的哪个老人去世了,在墙头上张贴的用毛笔白纸书写的“白事分工榜”上,我的名字也从原来的烧火、洗碗、执盘等杂工的名单中一下子调到了抬重人的名单中。也就是说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已能够正式坐上乡村的席面了,碰巧了还能喝上几满盅主家犒劳的瓶装白酒。但成长中的事情大部分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村上有几个比我大的年轻人可能是忌恨我,那次一起抬着大棺材正往坟地走时,半路上他们挤眉弄眼的,忽然就同时一蜷身子,让粗硬的榆木抬杆狠狠压了我一下,使我的一条腿险些跪倒。

  可能是痛失亲人的那种哭天喊地的场景比较符合我当时的心境,那几年里,我十分情愿参加村里的一些白事。在这样的时日里,我也会想起我失去的学校,想起我熟悉的老师、同学和课本。还有那支特意在镇上买回来准备升学后使用的黑色钢笔,现在却掖在我的枕头边,两年多了还未吸用过一次墨水。每每这时,我就会远远地和着一大群孝子的哭声和悲哀的唢呐声,默默地流出一些眼泪来。我还特爱品读主家大门、二门以及屋门上的一副副白纸挽联,像“守孝不知红日坠,思亲唯望白云飞”“红梅含孝意,绿柳动哀思”“纸灰飞作白蝴蝶,血泪染湿红杜鹃”等。我当时深深地感觉到,这些民间楹联所表达的情致是那么形象贴切、真挚感人,字字句句都满含着无限的追念与文采。我认真地把它们一一记写在一个小本子上,像面对黑板上着一堂语文课。

  我的奶奶是一个让我永远无法忘却的老人。本来,我想安安生生在村上干好活儿,能够有吃有穿,闲暇时找些闲书看看也就算了,谁知这个最普通的愿望也很难达到。起因是在“文革”后期的那场叫作“一批双打”的运动中,根据群众揭发,我按照县上工作组的安排,参与调查、取证过我们生产队队长、某些村干部贪污集体财物的事实与材料,并在有一天召开的由全村群众参加的公开退赔财物大会上,我带头领呼了会前统一拟定的“打击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等口号。而那几个曾贪污过集体财物的村干部就并排站立在会议主席台前面,一个个面向会场,低着头,很老实的样子。没想到就是这件事,为我以后的生活种下了一路蒺藜。该运动结束后,我已满18岁了,村里先是不准我报名当兵,然后阻止我外出办事,不给我开具任何证明。在队里干活就更难了,队长常常把担人粪尿、挖茅渣、出圈粪的活儿派给我。有时与众多的人一起干活儿,我发现队长的眼睛老是盯着我一个人,只要我稍有一停,他就大声点着我的名字当众砸克我。那年冬天在村北地修水渠,队长验工时只挑剔我一人垒得石块不直,又要勒掯我,扣我工分。我一怒之下便跟他大吵了起来,并吆喝他就是为运动中的那些事一直在记恨我,报复我。谁知我话一出口,就像浇了他一头酸醋,他对我更为恼怒,立即喊过来几个青年民兵,不由分说朝后扭起了我的两只胳膊,把我架到了村大队部。队长就当着村干部的面,铁青着脸斥责我别有用心,破坏农业学大寨运动。一个村干部听后瞪了我一眼,随即从一个木柜里取出一条绳子,大声吼:绑起来游街示众!队里的另一个干部朝我的头上狠狠敲了一烟袋。几个青年民兵接过了绳子正欲绑我,我奶奶拄着一根竹竿柺棍,急匆匆来到了大队部。只见奶奶一步步走近了我,一边气愤地拿柺棍击捣着地面,一边厉声对村干部们说:给我停住!你们睁眼看看,我的孙儿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好好地去地里干活儿,他是犯了啥王法了要用麻绳子绑他?你们要是不放了他,我立马就去县上告你们!村干部可能想到我奶奶是全县有名的妇女劳动模范,其先进事迹还被编成顺口溜在全县广为传颂,觉得也不太好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奶奶抓起我的手,愤愤地走出了大队部。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钻在家里想不开,就多次想到过出走,也想到过死,肚子里便慢慢郁结了几个核桃大小的垒块,用手一按,胀疼得十分厉害,有时还会咽不进馍饭。奶奶知道我是病了,便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让我平躺在炕上,把手伸进我的被窝里为我轻轻揉肚。那时候乡村的夜好像很长,在煤油灯幽暗的光晕里,奶奶一边哼唱着古老的歌谣哄我,一边为我揉着肚子。我静静地望着从老屋窗口泻进来的一缕月光,心里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凄楚与幸福。奶奶的手掌是粗糙的,有时还会觉出上面有一些毛尖尖的小刺儿。但我要说,这是人世间最温暖的一双手,最温情的一双手。奶奶也会在给我揉肚子时对我说:气是杀人贼,钻进肚里打不出。人这一辈子啊,啥事都会遇见,心要不宽,难熬人哩。有一次奶奶正给我揉肚子时,我突然放了一个响屁。奶奶高兴地说:只要上下一通气儿,这病也就快好了。为了快些治好我的病,奶奶还走路去过一个离我家很远的小山村,找到了时已90多岁高龄的刘明堂老中医,请他开了个药方子,记得那几味中药主要有:藿香、山楂、六神曲、半夏、茯苓、陈皮、连翘、莱菔子、麦芽等,让用砂锅煎了连服30天。就像生在背阴处的一株小苗,我终于被奶奶这双温暖的大手,慢慢地移栽到了太阳底下。

  我以后在生活上发生的一些变化,是跟国家政策有着密切联系的,就像太阳距离地球很远,但她的光辉仍旧照到了地面上,恩泽了万物。我们家先是分到了3亩多责任田,在自己的土地上劳作,没有人再挑我的毛病。这时候每次在村街上迎面碰见以前的队长,他总是低了头,溜着街边儿走过去,不敢正眼看我。接着县上公安局又为我们全村人核发了身份证,人们都说以后到外面办事,就不用再去大队开证明了。我听了不信,就持了自己的身份证跑到县城里试探。我先是到了一个挂着大木牌子的县级机关,门岗的工作人员查看了我的身份证后,果然放我进去了。之后我揣着这张国家给我出具的“证明”,几乎跑遍了家乡周边的所有城镇,还沿着铁路步行去过一次距我老家100多里以外的山西省晋城市。我自出生以来活动的圈子很小,从未敢离开过老家的面缸和炊烟,眼下所看见的世界令我十分开心。尤其是从前城镇上稀落冷清的集市,如今已是红红火火,人山人海,一派繁荣。像以前凭供应证也很难买到的自行车、缝纫机、被单被罩、各类料子、成衣成裤等,也一应俱全,敞开供应。因那时我的父母才50多岁,正值年壮,打理3亩多责任田不成问题。我便经他们同意,拿着身份证到工商局办了个个体户营业执照,到离家30多里的一个城市步行街市场上卖布。由于我的本钱太小,三天两头就需要到省城里进货,往往几个月难回一次老家。记得有一天上午,我正在布摊前与顾客讨价还价,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忽然看见了我的白发奶奶。只见她慢慢挪动着脚步,来到一个个布摊前,像是在打问我。我赶紧跑过去搀扶住了她,接住了她为我送来的一包单热红薯。下午收摊时,我感激着奶奶对我的爱,便扶她坐在我拉布的平车上,特意拐到了一家有名的赵记烩面馆,给奶奶买了一大碗羊肉烩面。那一年,奶奶已经79岁了,我还特意留奶奶在我租的一间不大的小屋里住了几天。

  奶奶是在84岁的那年冬天离开我们的。那时家里的粮食已足够吃,奶奶曾几次说过,哪天咱们一家人放开吃一顿纯肉扁食。但由于我们兄弟几个都已身高树大,事情一出接着一出,最终也还是没有吃上。奶奶一共在床上躺了46天,每天只能喝少许的稀粥。此时,我多想让勤劳善良、心存大爱的奶奶再多吃几年饱饭啊!记得奶奶殓棺那天,天空突然下起了很细的面粉一样的小雪。为了最后再多看老人一眼,我们一家和众多的亲戚们便围挤着棺材,双手抓着棺口,一个个哭成了泪人。棺材加上盖子时,我父亲便按照执事人的安排,头上顶着一个柳编簸箕,跪趴在奶奶的灵前,喊一声:妈,躲钉!封棺口的人便会抡起铁锤,“咚”地敲一下那封口的大长钉子。父亲跪趴在地上每喊一声,上面的铁锤便随之“咚”地敲一下。那一次次落下的铁锤分明就是砸在了我的心上!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奶奶的坟头前,那枝柳条幡子竟然活了下来。20多个寒暑过去了,如今,那略显倾斜的树身已有大碗口一样粗,硕大的树冠生长得十分蓊郁。我时常就面对了这棵柳树想,奶奶是醒着的,她分明是在告诉我什么……

  □马忆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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