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喝淇河水长大的。长大了远离了，几十年过去，和淇河情结牵系得却日愈紧密。——淇河哟，我的母亲河!

  垂髫之年，要大人带着才能到河边去，儿时的我看不透那清碧的流水，读不懂那深密的芦苇；河风总是轻轻地吹送，河柳总是依依地披拂。那时的淇河，在我心中就是传说中神奇美丽的仙女，每走近她，就莫名地生出靠近母亲怀抱的心潮涌动。

  到上学的年龄了，每天竟是要沿着淇河，步行五六里路到一座紧临河岸的古镇上读书。清晨，跟着大孩子们，伴随潺潺的流水，听芦苇丛里鸟儿们的对唱，看水边浅濑处觅食的白鹭；时时有美丽的水鸟低低掠过水面，飞珠溅玉般划出一道水花。我常常会停下脚步，望着那渐渐消散的波纹，少年的思绪也随之飘飞到遥远的不知何处去。傍晚放学，便又是沿着河岸迎着夕阳回家，河面被晚霞炙成一幅金碧辉煌的锦缎，成对的野鸭在水面上凫游嬉戏。河岸上有收工的农人跟在劳累一天的黄牛后边款款而行，袅袅的炊烟升起在远远近近的村庄里。

  最难忘的是夏日里的淇河。中午时分，我们这些走读的学生全都偷偷地跑到河上去了，大家吃着从家带的干粮，就着清甜的河水，完了就跳进岸边浅浅的河水里，你泼我我泼你地打水仗；会凫水的能游到岸那边，不会凫水的也在岸边手挨着底儿用脚在后边胡乱扑腾一阵尽兴。静下来的时候就逮虾摸鱼儿，在石头底下翻螃蟹，到河中沙洲的苇丛中找野鸭蛋，胆大的还爬上河岸崖壁去洞穴里掏鸟。

  淇河里的鱼奇美，最有名的就是天下独绝的淇河鲫鱼。这淇鲫生有两道背鳍，胸鳍也是双的，在水中游动的时候，这些鳍是分离的，可一出水面便合在了一起。那时候，我们这些孩子只想水中的鱼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哪里知道这肉鲜味美的淇河鲫鱼曾是朝廷贡品、世界珍奇鱼种呢；淇河里的鱼种类多，鲫鱼、白条、鲤鱼、黄鳝、鲶鱼……在一个人迹罕至、背风向阳的河湾里，我曾差一点捉到一条身上长有花斑的鳜鱼。站在水边，常常会看到一二十条尺把长的鱼随群倏来忽去，爱恶作剧的人，搬起一块石头随意掷去，就能击中一两条。河边水草里的虾同样多而肥美，随便做一片网，不到一顿饭工夫，就能捞到一小碗半拃长的河虾来。

  然而，这美好的情景梦一样一夜之间消失了。上个世纪60年代末，人们似乎一下子知道了淇河鱼虾的美味，一时间蜂拥而至，河上到处是扳网、拦网、推网……贪吃的人用尼龙丝、塑料丝、窗纱做成大大小小的网，在河中过筚般捕捞大的小的鱼虾，可怜了那些到河湾产卵的鱼群和刚长出来还不能到深水处生活的鱼苗。捕捞的人只顾网中大个的鱼虾，小的就倒在河岸上，岸边到处是一滩一滩枯死的水草和干死的小鱼小虾……这些可怜的小生命怎么能逃得过那密如针尖的窗纱之网呢！就连自然优美的河床也给采挖沙石的人弄得千疮百孔！淇水汤汤，百草丰茂，鱼翔浅底，鹰击长空的美景再也见不到了，美丽的淇水河如死了一样。每当我想起这一切，心中就有一种自我谴责的感觉和悲哀：可怜的自作自贱的人啊！

  长到青年时离开了淇水河，一晃40多年过去了。几年前看电视，说淇河是京广铁路穿越的无数河流中唯一的没有被污染的河，心中顿生快慰与激动。可又听说，就在我上小学的那个古镇，如今正新建起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心间便又生出一丝忧虑：淇河，你还会有曾经的清澈明丽吗？“翟翟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至之。”读3000年前《诗经》里游子思淇咏淇的句子，今天的我，一个也是在淇水怀抱中长大的游子，又怎能抹得去母亲留给自己的印记呢！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淇水悠悠，桧楫松舟。”猗猗的菉竹生出来了吗？新的船桨打造好了吗？我就要回到你的身边去呀，淇河——我的母亲河！

  □张伯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