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因为遇到黄河的横亘,绵延了八百里的太行才戛然而止;因为濒临山脉的边际,承载了一路的壮美才慷慨倾卸;因为长河的柔美与山峦的雄浑经久缠绵,才孕育了“世界地质公园”这方奇特的山水。于是,随便哪个季节来到云台山,随意走进哪个景区,都能让我对它生发无尽的眷顾。
春天的云台山,丹石如洗,草鲜花艳。被早春一把掀开冬雪覆盖的被子,红石峡如婴儿般的粉嫩肌肤袒露无遗。如遇山雾朦胧,水气凝集,突兀的崖壁、凹陷的石槽,哪怕一段小臂、几个脚趾,无不像刚出浴的娃娃,摸一把,柔若无骨,拧一下,光洁如玉。其实,这历经数亿年造化而成的“盆景峡谷”,更让人触摸到凝聚的时间、微缩的空间。这里是盘古的磨斧石,抑或女娲的采石场?脚下每一块波纹红石,都似引领在穿越时空的小路上。山体的强大,肉体的弱小,竟相差亿万年的层次。你看吧,峭壁上、石缝里,蓦然间就会涂抹出一片一片的嫩草,绽放开一束一束的山花。“浅色千重柔叶,深心一点娇黄”,处处用崭新的生机敲击着古老的沉睡。从远古到现实,却原来,只消俯仰之间。
到了夏天,飞瀑走泉,奇石灵动。号称“三步一泉,五步一瀑,十步一潭”的潭瀑峡,沟沟壑壑,山泉缠绕,石瀑和鸣。汩汩绽放的泉花,淙淙欢流的小溪,清澈得不忍试手。清潭自上飘洒的垂丝,又宛如佳人的秀发在梳洗,“淡画修眉小作春,中有相思怨”,为谁欢喜为谁忧?谁肯驻足你的绝美?倒是窃窃私语的情人瀑,想必述说着一个古老的甜蜜故事;串串玑珠的水帘洞,无不撩拨着一颗砰然躁动的心。走在这里,无须待到“空山新雨后”,日夜自有“清泉石上流”。水活了,腰揽着石头,石动了,牵拉着流水,打闹着、嬉笑着从脚边跑过,又亲亲密密躲到巨石之后。再看有着名号的石头,凝重隽永的龟背石,轻盈点水的蝴蝶石,不正是一个个被点化成石的生命亮相吗?可见,草芥也好,英雄也罢,短暂的生命,只有融入自然法则,才能得以亘古永恒。
如果说夏天的逝水是伤感的,那么,秋天的生物绝对是欢快的。沿凤凰岭迂回而行,两侧的灌木高矮可人,鸟虫啾啾,唱响山峦。霜叶原来不仅仅是红色的,一蓬蓬,一簇簇,枝枝叶叶都舞动着招摇的旗帜,红的热烈,黄的温馨,粉的娇艳。椭圆的红叶仿佛熟透的果实,累累悬挂在眼前,丝丝甜润在心间;三角形野山药的黄叶,牵引着藤蔓攀缘到稍头,在蓝天里摇曳着,如同出海远航的片片风帆。灌木丛中,野葡萄伸手可得,山韭菜俯首皆是。至于名贵中药何首乌、鸡头参、黑金钟的花叶,或许只有当地的山民才熟识。碧云天,黄叶地,步履叩响石板的清脆,不时惊扰松鼠慌不择路地跳跃石阶,偶尔会有啃着野果的猕猴悄悄尾随在脚后。如果看到陌生的物种也不必打问,同行的人或许茫然不知,中原腹地生物多样,原本就包容着北国与南疆。人与自然,生态平衡,人类生存,乃至和谐社会,貌似重大的课题,一旦置身如斯,豁然间变得通俗直观起来。不要以为严冬就是沉寂、寒冷的。即便没有皑皑白雪的覆盖,环顾四壁“已是悬崖百丈冰”的披挂。垭口一股寒流吹进泉瀑峡,叮咚的泉、流淌的溪,顷刻间凝固成定格的姿态,就连萋萋衰草也镀上了闪闪的冰凌。三千米幽深峡谷,冰挂的岩画霍然展卷,天工的冰雕错落争奇,晶莹如夕照的雪野,剔透似清晨的雾凇。垂悬洞口的冰剑在缓缓出鞘,拱出岩层的冰笋在悄悄拔高。遥想李白倘若有幸看到落差三百米的飞流,如能凝结成一条冰封的银河,又该挥洒出怎样的传世佳句。冰铺的甬道,冰架的小桥,冰开的洞门,冰砌的墙壁……恰似童话中的梦幻城堡,承接着冬日的暖阳,便有无数个小太阳跳落冰凌,星光点点,忽隐忽现,分明有一个手捧瑰宝的孩子,在调皮地挑逗着几近迷失的自我。容身冰的世界,感念冰的冷峻,整个人都该这般纯真明净,圣洁无瑕,光明坦荡!
哦,短短四季的洗礼,又岂够一世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