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识焦作
因APEC会议,饱受雾霾侵扰的北京的天空渐蓝了,这付出的代价便是让京城的工矿企业及周边省区的“有烟生计”全都偃旗息鼓,沉江落叶。由此,北京的云天就续扩展开。而在APEC会议开幕的当天,从北京乘高铁前往河南新乡转去焦作的路上,天空则烟尘凝暮,一片灰蒙蒙的迷离。迷离中太阳裹挟在黑色素四溢的云雾中,穿行而过,似在哭泣,由此构成的窗外景致给人一种感伤而又悲戚的触觉。这感受一直延续到了通往焦作市的车上。
焦作在河南,因是产煤地,就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和联想,这联想绝无“竹林七贤”、司马懿、韩愈、李商隐、朱载堉、许衡的影子。而孔子的大弟子卜商的足迹亦留在这山水间,也不为人所知,更有他同冉雍等孔门弟子整理出的治天下的《论语》似也在三界之外。焦作这地名因与煤矿交加,就常让闻者把其与焦炭、焦煤、焦化冶金等矿产品画等号。袭沿在这心理暗示中,眼看着烟尘斗乱的天空,不知为何要涉足这里。电视上常播的缥缈的云台山的神姿怎么看也未能与此吻合上。李商隐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意境如何品也难和这里的山高水长交融在一起。
两者一联系,就对焦作这片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与人文产生出一股敬畏与惊觫交织在一起的心念。但我所认识的一些优秀的作家却都是河南人。如阎连科是洛阳人氏,刘庆邦是沈丘子民,刘震云是延津状元,周大新是南阳将军。他们的笔下都或多或少有故乡的影子。刘震云的皇皇巨著《故乡的面和花朵》引人瞩目,庆邦君每年都遁迹乡间,寻觅创作灵感、贯通文气。可见这里的地气凝聚着春晖寸草、日月风行的气韵所在。
而我的那一切的囿于成见则因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给吹散了。
初识云台山
由“竹林七贤”的足迹踏于此山,并留下隐居地,足见此山山清水幽之引力。但此山的竹林因行程过快,竟未能细看。说来也奇,当车沿盘山路巡上山峦时,迷雾横渡的天际突然变清变蓝,风过云泻,气息爽而甘甜。遥忆“竹林七贤”当年在此喝酒纵歌、乐得其所。阮籍所言“步出上东门,北望首阳岑;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树林”,便勾画出了他们当年身临其境的感知。历代骚人墨客描绘“竹林七贤”的竹林宴、竹林游、竹林兴一类的诗句,都带着一种羡慕向往的情怀。秉承老庄出世、自由、与世无争哲学的贤人们当时陶醉在这钟灵毓秀、鬼斧神工的山水间,该是多么快活呀!后来嵇康被杀,向秀等做了官,便都作鸟兽散了,只有这山林还凝聚着他们的存在。
云台山有很多景观,名称也很诗意,如百家岩、红石峡、子房湖、泉瀑峡、潭瀑峡、猕猴谷、叠彩洞、茱萸峰、万善寺、峰林峡、青龙峡等。但行程仓促,你真难以尽情尽歌尽诗尽收眼底。一个直观的感受便是,这山含着水,水环着山。云台山的瀑布比起黄果树及壶口来说,没那么壮观,却也别有韵致,有些从山涧垂下,有些滑过山壁的苔藓藤条,垂珠落玉,水线清流,这也就润泽得那山体葳蕤的颜色翡翠般的绿而透明。山涧的水忽而成一月牙泉,忽而又夹缩成棱形的湖,游人从水波横跨山崖的石桥上踅过,多有观往知来的心绪。明袁宏道所叙《由水溪至水心崖记》恰把这种心境凸现了出来:“山翠扑人面、水溪十余里……岩削立数十仞。”当然,袁宏道是否来过这里,不得而知。但天下山水那种神韵灵气则是融会贯通的。云台山的颜色是灰褐加棕红,岩层嶙峋、峻峭而又舒缓,因而人不知不觉就登上了顶。
登云台山茱萸峰有两条岩路,一道从下,一道从上,而两处的景观也迥然不同。上揽山观翠,下望谷仰天,并在水溪中的岩石上弹足过波,承上启下,自是山呼水应。
当你终于沿岩石阶循上登峰时,一座阔桥在眼前,一泓硕湖在眼底,风掠鬓而过,水的气息也扑面而来。这样,一路上奔行也终于有了个间断的歇息。溢出的汗珠随风蒸发而去,你一哆嗦,深呼出一口气,似也有了一种心理满足。
自然,因时不我待,你是不可能将云台山的所有景观尽揽胸怀的,但这也足够了,因与他人说起,我也算是到过云台山的,尽管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的。
二识博爱佛山
博爱县是1927年冯玉祥主政豫时,应吉鸿昌将军呈请,从沁阳县析出,取自孙中山倡导的“博爱”两字衔名。这让人感到欣慰,因以孙中山思想命名的县市尚不多见,更何况是在这山明水秀间。北京的地名多有坟和沟及庄命名,于是过去常因地名谑称北京是个土里土气的大村庄,而上海与天津纳全国城市名称南京路北京路之类,也无特色。
坐船过博爱县的青天河,两峰夹河,举目能寻到的,除了竹林,还有白絮依依的芦苇及垂须荡飞的柳树。在暮云秋树的点缀下,似见“竹林七贤”亦在石径上走过。被称为世界地质公园的博爱青天河风景区由大坝、大泉湖、三姑泉、西峡、佛耳峡、靳家岭、月山寺等308个景点组成,自然也有许多名胜古迹隐含其间。建于宋代、融儒佛道三教祖师为一体的三教圣殿在全国是比较罕见的,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两河撑开的峰峦都亦幻亦真地似各种佛像,有的是坐姿,有的是站立,有的似双手合十默念心语,更有金刚怒目的战神立于山岩剖开的穴中。这壁上的岩石成块成型,浑然天成,又如鬼斧神工雕琢而出。这水路被称为“北方三峡”却也异曲同工。只是北方的诗人总去南巡,自然也就遗忘掉了这里的风月。那时,尚无机帆船游弋而来,“竹林七贤”是怎样轻舟扁渡到这里的呢?
船靠石岸,过索桥,沿曲径通幽处的岩径前行,落叶飘然而下,与彼侧的芦苇风卷在一起给人一种落寞的忧郁与感伤。但景致中的人则是欢声笑语的,他们置身在佛的怀抱中,在芦苇的摇曳下,忙着变换自己的身姿以留倩影。
曲径折转几弯来到终点,但见在观音峡的山凹间,立着一尊铜铸的观音菩萨像,飘带环身,垂目捻指,身后衬着团圆美满吉祥安康的字句。捐拜过后,听着僧人的吉祥话,一切也就情景交融在了一起。
三识乐圣朱载堉
说来惭愧,身为音乐发烧友的我,竟然对被称为“中国乐圣”的朱载堉生平一无所知。诚然,对音乐奏章的崇洋媚外,我并不否认。我喜欢听钢琴曲,听交响乐、弦乐四重奏及小提琴协奏曲,而这一切是清幽的国乐难以表现出来的。现代的一些音乐家常力图将唢呐的吹奏融进西洋音乐中,但怎么听也是貌合神离。
去沁阳城朱载堉纪念馆参观,已是傍晚,加之舟车劳顿,便很想止步求餐。因许多煞有介事的纪念馆,除了不切实际的胡乱吹嘘外,可看之处凤毛麟角。但同行的沁阳人一再告知,纪念馆里的人确实很伟大。
伟大这词在国人口中一般不易说出,西方人常有这类夸张的语气,国人则必认定对方是仰之弥高的人物。如此,就带着将信将疑的心理迈进了这沁阳城闹市胡同里一隅的纪念馆。
我承认我虽热爱音乐,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但在这一认知上还是一个门外汉、一个盲点。身为明朝皇族王子的朱载堉可以说是个叛逆者,他因父上书获罪,削去爵位并遭牢狱之灾。倔强的朱载堉在十七岁便出宫独处。由此,这个自命为“狂生”和“山阳酒狂仙客”的少年,结识山野道人,凭借着出类拔萃的天才悟出了音乐、历法、算经、舞蹈、文学上的玄机妙算。他的十二平均律影响了整个世界音乐界,现在全世界的钢琴调音师仍沿用着他的这一发明创造。西方音乐之父巴赫为之触动,据此写下了《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但中国有些事就是这样,墙内开花墙外香,外备推崇内受冷遇,这冷遇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明知是对的,却仍要扭曲。如近代乐律家陈沣明知十二音律的妙处,却仍认为古无连比例算法,古时没有,现在也不应当有,令人啼笑皆非。
朱载堉“承父志,树家学”。他的父亲在音律上颇有造诣,且在凤阳皇家监狱中即为朱载堉的研究构出蓝图,指明方向。况郑藩未撤,家中供给未见很大变化。后因新皇大赦天下,朱载堉的父王方洗刷冤屈,重又入宫,本可继承王位,但他上书皇帝、甘愿放弃。为此,我们后人应感到庆幸,由此今天才能领略到这融自然与艺术科学为一体的伟人风范。在纪念馆墙壁框中贴着的朱载堉写的《豆叶黄》曲谱,我很想听。
中国人发明的火药,率先制造出了火炮火器,由于未能科学地利用,反被西人拿去打破了国门。折腾了百多年,才知这祖上的发明至关重要,应发扬光大。
北京奥运会期间,我曾向时任组委会副主席的蒋效愚建议,应当用发掘出的编钟敲击出贝多芬《欢乐颂》的前奏曲,由此引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合唱,但未被采纳。后一展示中国建筑文化的国际会议拿去用了,让西方人震惊。如果我们再奏出朱载堉的古曲以昭世人,效果又会怎样呢?
朱载堉写的《醒世歌》,内有歌词:“自己跌倒自己爬,指望人扶都是假。”这是过去的,也是今天的。
难识神农山
登攀神农山,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里同台湾的阿里山有异曲同工之处,树木高大,枫叶红漆,神清气爽。说上到山顶可见猕猴,可览众山小,但走到半截,却被告知因上山索道路过的风口,风急索颤,为安全起见必要半途而废。但回到山下,却没有一丝风吹树动的感觉,眼观着远远的上山索道,望峰兴叹。见此,我硬要只身爬上,恐怕需要四个小时才成,而且下山也要差不多,众人难以等待,只好遗憾地放弃了。据介绍,这上山的路是坚韧的沁阳人人背肩扛硬凿出来的,当时每人负重着三四十公斤的石料木材上山,拓出了追日之途。为了富强、为了脱贫,这种精神与毅力何年何月都应是称颂的。
说到神农山,我多少还是有一些感触的,因十多年前,我曾在李劲松执导、潇湘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影片《炎帝传奇》里担任过副导演,并在里面客串过缠丝披麻的山野渔民。那电影院放过,电影频道也播过。但可能是这隔膜的远古时代,不被人待见,全不如红男绿女吸引人眼球,也就无声无息了。但拍片的历程对我来说,与这地域亦有穿凿附会的脉通。
炎帝是南方之神,他云游到这里尝百草、辨五谷,也是三山五岳皆在胸中了。传说,炎黄大战,炎帝终败也是悲剧。因黄帝是军事上的强者,炎帝是衣食百姓养育的生父,神农山本身就是个佐证。
登神农山,虽未登顶一览众山小,但也似见云阳寺与清静宫。那刻,正是傍晚时分,夕阳渐下,山的轮廓就格外清晰且层次分明。云是云,天是天,云蒸霞蔚的山型弧线流畅而附着灵气,褐色的山脊纹理清晰而又富有质感。这正是拍摄风光的好时机,无怪乎这里是中国摄影家协会的创作基地。遗憾遗憾,何时再去领略呢?
王童,《北京文学》月刊社社长助理兼文学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主同盟盟员,中国图片社特约摄影师。发表中短篇小说及散文、评论、诗歌百万多字。摄影作品散见于《中国摄影家》《人民日报》等报刊,摄影作品《异化的人》入选日本中国写真文化交流协会展,并赴日本展出。出版有《天上的中轴线》《视窗你我他》《把耶稣逗笑的日子》《明天的预感》等小说、散文、专访和论坛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