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年过去了,但那年的隆冬镌刻在我的心里,使我永难忘记。
我离校返乡的那年冬天,真冷!北风早早地扯着嗓子呼呼地怒吼个不停,还没到深冬已是寒冷彻骨,滴水成冰。听村里的老人讲,好多年的冬天,冷,都没有来得这么急、这么猛。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我们村照明没有电,吃的主要是红薯和极少的玉米,烧饭用地锅,取暖用柴火。即使是在冬天最冷的日子里,能够用煤炉取暖的人家也是寥寥无几。一是因为在那计划经济的年代,煤也是凭票供应,但是农村户口从来也不发煤票。二是因为家庭经济条件差买不起。
和我们村相距70多里的山里有个煤窑,因为出的煤质量不好,烧起来有很大的硫黄气味,所以不用煤票就可以买到,而且价格也便宜。我们生产队的王银、王祥、王义三位大叔商量着准备去那个煤窑拉煤。我知道后,就求他们带我去。一开始,他们三个都不同意。王义叔说:“小闺女家去什么去,煤拉回来,我们几个都给你点儿就是了。”可我执着地要他们带我去。银叔知道我的犟脾气,即使他们不答应,我也会悄悄地跟着去,只好说:“行行行,一起去,一起去。”
去拉煤的那天,天阴沉沉的,云压得很低,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顺着领口、袖口灌进去,一直冷到心里。小妹要帮我去拉车(平车是那时农家最好的运输工具),坚决地要和我一起去。那年,她14岁,我17岁。祥叔让小妹捂着被子,坐在他的车子里。路程大约走了一半,银叔和义叔让我拽着我的平车,轮流坐在他们的车里。
天黑的时候,我们住进了山脚下的一个起火店(最简易的旅店)。掀开挡风的草帘子,昏暗的房内点了一盏小煤油灯,在煤油灯幽暗的光晕里,我模模糊糊地看到,空荡荡的房子里靠着前后墙铺了两排草垫子,中间留了一条尺把宽的通道,人们可以走来过去。银叔把他的铺盖卷递给我:“把你们的铺盖铺到墙角,我的铺盖挨着你们的。”这时,不断地有一拨拨的人进来,同时带进来一股股寒气。
天黑透了,两个起火店的伙计掀帘走了进来,一个抱着一摞碗,一个提着冒着热气的大桶,大声喊着:老少爷儿们,就着干粮喝点酸辣汤(其实是酸辣水),热呵呵地早点睡、放心睡,到时候我们会叫醒大家的!
夜深了,劳累的人们早已倒头而睡。屋外的寒风不停地敲打着门窗,附近不时传来狗的狂吠声。屋内震耳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梦呓声、磨牙声相互交替,还有门口那个大尿桶,不时响起“哗哗哗”的撒尿声,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我和小妹用被子把头蒙住,相互依偎着,蜷曲在被子中,久久不能入睡。蒙蒙眬眬刚有点儿睡意,院子里响起伙计们叫起床的声音:“起床了,上山了;起床了,上山了……”
屋外伸手不见五指。义叔把马灯点着挂在他的车把上,并叮嘱我紧跟他的车,注意脚下的路,走稳当。我拉着车,小妹把绳拴在我的车上,用劲拉了起来。银叔、祥叔跟在后面,大家沿着坎坷不平的路向山上爬去。
到了煤窑,天才蒙蒙亮,可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长的车队。远处的山峰连绵不断,沟沟壑壑尽收眼底。从小喜欢诗词的小妹便吟诵起了毛主席诗词:“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小妹刚吟完上阕,我便朗声接到:“隆冬朔风横扫,千山万壑萧条,待到春风送暖,漫山枝翠叶茂。”听到我自编的词,小妹嗔怪道:“姐,低声点,别乱念。”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说话稍有不慎,就会招来很大的麻烦。
轮到我们装车了,三位大叔都装400公斤,只让我装300公斤。银叔让我把车停在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后反复交代我,重车下山难,不安全。他们仨先下山,让我老老实实在这儿等他来接我,并把小妹先带下山。
差不多有两个小时,银叔满头大汗地上来了。他让我蹲在车尾巴上,双手抓紧车膀,压住车,而他则把车杆端起来,让车尾巴拖着地,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傍晚时分,我们快到家了。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走在沁河边的大路上,小妹高兴地念道:“风萧萧兮沁水寒,昨朝离家今夕返,顶风冒雪战寒魔,祈盼天公送春还。”
窗外,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漫天飞舞,煤炉里的蓝色火焰在欢腾地跳跃着,屋里暖融融的。小妹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她最喜欢的《刘胡兰》: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天气那个虽冷我心里热……看着小妹快乐的模样,我心里对父老乡亲充满了感激。父老乡亲对我的关心、爱护、帮助、呵护,永远温暖着我的心,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