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到了,一早,我来到父亲墓前,沉思好久没有抬头。
一股春风吹来,我抬头望去:看到墓旁玉兰花各色争艳,松柏挺拔,草坪绿色一片。东边16层居民住宅楼矗立,南边企业群厂房林立。此刻,泪水不由得流了下来。
50年来,我父亲凭着敢为人先的闯劲、甘当重任的干劲、忘我牺牲的拼劲,带领全村干部群众坚定不移地走社会主义道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把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糠包村”变成了闻名全省、全国的小康村和文明村。
父亲王在富一生牢记党的宗旨,全心全意为人民谋利益,先后被授予全国时代先锋、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和河南省优秀共产党员、河南省劳动模范、省优秀企业家、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焦作人物等荣誉称号。他一生高风亮节,树立起基层党员干部的光辉形象,书写了人生精彩的篇章。
父亲在武陟县西滑封村干了几十年的村党组织书记,带领乡亲们打拼了一辈子,干事创业,兴办企业10多个,年销售额达10多亿元。村里的老百姓住上了水、电、气、暖一应俱全的楼房,过着像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大家都说:“这是沾了老书记的光了!”
父亲在发展集体事业上事事被群众称赞,可对家人和自己要求十分严格。他给家人“约法三章”:一不准搞特殊,二不准谋私利,三不准脱离群众。作为儿子,亲身经历和听过与父亲有关的许多事,对我教育很大,记忆犹新。这些年来,全家从未沾过他的光,在我接任村组织书记后,按照父亲的要求,踏踏实实做事、实实在在做人。
记得我小时候,和几个小伙伴去割草,路过队里的菜地,看到地里长了好多西红柿,就和小伙伴们进地摘了几个。一到家,就掏出西红柿炫耀起来。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他硬是让我背着放西红柿的竹篮在村里游街示众,边走边吆喝自己偷菜了,父亲拿着树枝跟在后边,边打边说:“看你以后还偷不偷了?”在村里整整转了三圈。我不服气,跟父亲嚷嚷:“别人也拿了,为啥只罚我?”当时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不为啥,就因为你爹是支书!”我游街后,其他孩子也个个红着脸,跑到大队交上了西红柿。
我大哥恨父亲,可又体谅父亲。听大哥说,1975年,他高中毕业后,正赶上推荐上大学。村里按条件推荐了3个高中生,其中就有我大哥,当时村党支部研究讨论,一致同意让我大哥上大学,可父亲反对说:“咱当干部不能啥事都想着自己,让别人家的孩子去吧,我的孩子就免了。”父亲一句话,大哥就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为这事,一家人心里都堵得慌,大哥更是气坏了,好长时间都不跟父亲说话。
当天晚上,大哥还在怄气,躺在床上,不肯出来吃饭。父亲放下碗筷,转身进了里屋,坐在大哥的床头,拍着大哥的肩膀说:“我不是不想让你去上大学,可我要是让你去了,别人会咋看咋想?爹真是怕别人戳咱脊梁骨啊!”事后大哥说,那天父亲说那番话时,眼里也噙着泪水。
2002年,16层公寓楼分房时,村干部为了照顾老书记,就背着父亲给大哥分了个好楼层。房子分好后,大哥和大嫂忙前忙后准备搞装修。可是这事最终还是让父亲知道了,他在支部会上作了自我批评:“我儿子不属照顾对象,绝对不能搞特殊,必须和其他群众一样抓阄分房。”为此,村委会专门出面做解释工作,可父亲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我的孩子照顾了,那其他人呢?如果大家都来挑房子,你们怎么办?不行,按照原则办。”后来,大嫂被迫退了房,按照村里的规定参与抓阄,结果被分到了11层。
父亲不仅对我们兄弟几个严厉,对二姐她们也是如此。1985年,二姐结婚时村里正倡导红白喜事不准大操大办,可她婆家人还是来和父亲商量,看能不能来几辆车。没想到父亲断然拒绝:“这可不行,俺村定的规矩不能破,我要带头讲排场,还咋要求大伙儿?”办喜事那天,犟不过耿直的父亲,我姐夫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把二姐接走了。二姐委屈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不愿回头看父亲一眼,可父亲平时那严厉的双眼中,此刻充满了对闺女的不舍和疼爱。那天,父亲在屋里坐了很久很久,出来时眼睛红了一圈。
1989年,我女儿有病,需要到北京做手术,县里一位领导帮忙联系好北京阜外医院后,建议父亲用村里的车专门跑一趟。从北京返回的第二天,父亲一声不响地拿着600元钱到村会计室,说这是看病用车的费用。
这事没几天便在村里传开了,其他村干部劝说父亲叫财务把钱退了吧,可父亲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在村干部会上说:“村里的车给咱提供了方便就够特殊了,咱是干部,不能带这个坏头。”
每年农历大年初一,父亲都要开家庭会议,教育全家人要老老实实做人、诚诚实实做事。他的言传身教,深深地影响着我们。二哥王利在洽谈一笔业务时,对方开门见山地问要多少回扣,二哥出乎对方意料地说,一分钱回扣也不要。
父亲不仅对子女们要求严格,对自己要求更严。勤俭办事,有钱省着花,是父亲的一贯作风。1997年春,父亲去郑州办事,在郑州郊区路边卖烩面的小饭店叫司机把车停下,下车喊饭店老板说:“给我们来两碗烩面。”看着坐着“大奔”来吃烩面的客人,旁边的食客们开始窃窃私语:“开着‘奔驰’吃烩面,他们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饭店老板挠着头说:“我的饭店开张以来,你们是唯一坐着高级轿车来吃饭的主儿,真是稀罕。请问你们是哪里人?看样子见多识广,多给我这小店提提意见呀!”“我们是武陟县西滑封村的。”父亲一边吃饭一边答道。饭店老板一拍腿说:“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不是西滑封的王在富?”父亲风趣地笑着说:“这叫填坑不用好土,吃饱就行!”
1998年秋,村里筹建16层住宅楼,工程造价1000多万元。消息一传开,托关系、找门路的建筑商纷纷找上了门。为此,西滑封村的领导班子专门召开会议决定,新盖大楼必须经过公开招标。
招标前的一天夜里,一个拎着手提包的人敲开了我父亲的家门,寒暄几句,就转到了工程的事上,赔着笑脸对父亲说:“老书记,您德高望重,大家都听您的,请帮帮忙,这是一点小意思。”这人边说边把随身带的手提包放到了沙发上,转身就走。第二天,我父亲马上跟负责财务的村干部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把这个包处理好。村干部打开包裹后惊讶地说:“整整10万元现金。”我父亲对村干部说:“如果对方中标,就把这笔钱算成工程款;如果中不了标,要如数退还。”
经过公开招标,一家知名的建筑公司凭实力中了标。送钱仍没能中标的那家建筑公司被通知领回了先前送给我父亲的10万元现金。该公司的负责人感慨地说:“我真没有想到,西滑封村的干部这么正直。虽然我没有中标,但从内心佩服!”而中标的那家公司,逢人就讲:“西滑封村人就是跟外边不一样,跟他们打交道,心里踏实。”
2001年岁末,我父亲被县里评为“武陟县十大经济功臣”,县委、县政府奖给他个人50万元。关于50万元怎么花,我父亲先征求村干部王联的意见。王联诚心诚意地劝父亲说:“你为村里辛苦了大半辈子,就留这笔钱养老吧!”父亲却另有想法。当天晚上,父亲召开家庭会,商量钱怎么用。听说得了50万元奖金,一家人都格外高兴,有的提议把钱存起来得利息;有的建议留10万元给父亲,剩下的兄妹几个平分;还有的建议以父亲名义在村里设立一个教育基金,这样于公于私都说得过去,既有名又有利。正当大家兴高采烈议论的时候,父亲却绷着脸说:“不行,你们少打这笔钱的主意。俗话说,房子再大,晚上只睡一张床;钱再多,每天也就三顿饭。这笔钱,咱们一分钱也不能要!”后来,父亲把50万元奖金全部捐给了村医院,为医院修建了一座病房楼,还添置了一些医疗设备。
去年,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父亲,身体大不如从前。生病后,我们几个经常去伺候他,这才看到父亲那双总是充满慈爱的双眼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直挺拔的身躯也变得驼背了。父亲是该好好歇歇了,可他并不是这样。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把他推到窗前,先朝南看看,看纸厂、电厂的烟囱冒烟了没;再朝西看看,看方便面厂冒气了没……等看到有烟有气时,他才安心地洗脸吃饭。后来由于病情恶化,父亲总是一阵昏迷一阵清醒,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可每次清醒时第一句话总是问:“厂里和村里有啥事没有?”听到这话,我们都忍不住掉泪,吃了一辈子苦的父亲,最后都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了,还在忧心村里的事。
父亲弥留之际,还拉着我的手吃力地交代:“有利,村里的事你可一定得干好啊!大家都可指望着你呢……”听到父亲含糊不清的话,站在一旁的家人都哭成了泪人。父亲交代我们兄弟几个:“我死后,一切从简节约,不要铺张浪费。”2014年4月12日,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按照父亲的遗嘱,我们在殡仪馆出示讣告:老人一生含辛茹苦,勤俭持家,清正廉明,两袖清风。病危之际特意嘱告,去世后不要铺张浪费,不要收受礼金。我们遵照父亲遗愿,从简办事,敬请各位前来吊唁者见谅。
父亲走了,走得无声无响。一年了,儿子怀念您,父老乡亲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