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土屋闲置了二十年。某天黄昏,来此地拾荒的老赵夫妻俩敲响了我家的房门,我成了房东。
周末回老家,饭后散步,常常不自觉地踱到土屋那里。老树瘦成了干木,稗草在门楼上耷拉着脑袋,门闩上斜斜地挂着把铜锁,二十年前的样子。他们常常没有回来,门外的世界有无穷的希望。有天整理家务,婆婆翻出几件旧衣,没有穿过几水,央我给老赵媳妇送去。夜已深,门半掩,院子里隐隐透着灯光,推门进去,老赵媳妇正蹲在门口搭起的简易灶台旁煮汤,汤已渐好,淡黄的玉米粥里泛着几块亚白的红薯,若有若无的饭香浮在空气里。老赵头就爱喝这口。听到我说汤好,老赵媳妇很是高兴,一边说话一边招呼着让我进屋,屋子是多年前的旧式样,三间房子并无隔断,东南角挨墙放着一张木床,其余地方已被分类好的物什占据了大部。老赵头正在捆扎纸箱,见我进屋,立时停下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就搓着手立在那儿干笑了两声。我将衣服递给老赵媳妇,她接过来搂在怀里,又推脱着不好意思收下,再三推搡,终于收下了,又感谢了一番。
后来就熟识了。他们是安徽人,六十多岁,儿子女儿已成家单过,加上农村耕地已少,就没顾儿女反对结伴来到这里拾荒。我看他们屋里并无取暖的东西,就问他们冷不冷?不冷,被子可暖和呢!老赵媳妇指了指床头,床上果然有床簇新厚实的被子,是新鲜的红色,覆满了华贵的牡丹,那是闺女给做的,老人嘴角浮满了笑容,眉眼瞬间有万般温暖飞过。
有时会在路上碰到他们,老赵头登着吱吱作响的三轮车,媳妇坐在车斗里回过头和他说着话。看到矿泉水瓶,老赵头会停下车来,弯腰捡起递给媳妇,媳妇笑着接过放到了脚边,似寻宝一般,每次都那么惊喜。那日太阳很好,他们坐在花坛边,媳妇嘴里嚼着东西,一条腿在那里悠闲地晃着,老赵头则眯着眼,不时地和她聊上几句,说到高兴处,有微微的笑声传来。冬日的风吹起了绵绵的枯草,天空飞扬着几只风筝,时光在他们身上慢慢定格,有那么一刹那,繁华散尽,世间只剩下偎依的两人,花坛里的花分明开了,伴着甜香的味道。
春节与我们辞行,拎着一个大布口袋,装满了儿童玩具和图书。他们将新买的三轮车和一个包袱东西寄存在我家里,包袱并不大,系口处漏出一个侧角,是一个小小的暖手宝,轻巧又珍贵,温暖了他们的冬天。
再来的时候,一身新衣新帽,略微胖了一些,欢喜地絮叨着孙子的好成绩,又扯着衣角给我讲说衣服是儿媳妇给挑买的,合身得很。临了,留下一兜萝卜,浑圆的身子,翠红的皮,装在崭新的包装袋里,我曾夸赞过他们腌制的红心萝卜,又苦于本地很少见到这个品种,他们记下了。
年后几场大雪,冰寒料峭,银装素裹,别是一番风景,世间因此平添了很多咏叹的诗句。琉璃世界,白雪红梅,有一处美景于冷致淡雅中静默地盛开,它是老屋房门上新贴的对联,是三间通屋里挂起的大红灯笼,是老夫妻俩相互搀扶时踩下的脚印,是笑容泛起时堆砌于脸上的层层叠叠的皱纹。无关风月,无关流年,这幅画却让我的心温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