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们姊妹几个一直小心呵护着母亲，可是她的身体近来却每况愈下。

  去年5月，我们曾经强壮如山的父亲在饱经病痛的折磨之后，被肺炎夺走了生命。如今，经历了两次脑出血、瘫痪在床数年的母亲也染上了这个疾病。这对于我们来说，不亚于晴空霹雳！

  望着苍老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的母亲，我们不禁潸然泪下。

  回想起小的时候，我是一直敢不听母亲的话，却不敢不听父亲的话，父亲说一句至少顶母亲说十句；长大以后，敢不听父亲的话却不忍心不听母亲的话，母亲说一句至少顶父亲说十句。

  我自小喜欢上同学家玩儿而不愿意去亲戚家做客，因为同学亲密无间，而亲戚再亲也难免有被约束的味道。逢年过节，我总是十二分地不想去亲戚家而往同学家跑。后来，我的这种习惯渐渐被母亲更改了。每次不想去亲戚家时，母亲便唉声叹气起来，放在嘴边的话就是“儿大不由娘了”。于是，我只好怀揣十二分的小心十三分的恭敬和十四分的客气去“例行公事”。当然，亲戚们自然是不会亏待我的。

  最怕母亲说“儿大不由娘”，可我又偏偏不争气，往往会真的被她言中。

  1990年12月7日，我换上崭新的军装，来到地处西北戈壁的军营。临走前的晚上，母亲不厌其烦地讲着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到了部队，一定要听领导的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常给家里写信……”母亲共说了多少“一定”，我无法记清。

  当火车离开站台、当父亲和母亲在我的视线消失之后、当意识到几年之后才有可能重新回到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时，一种强烈的愧疚感便在我的内心深处不可阻挡地产生。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认真聆听母亲的叮咛，而是那么地心不在焉。母亲日夜操劳、含辛茹苦的身影走进我的眼帘，心灵深处的愧疚之情慢慢地变成一块无法搬迁的心病堵在我的胸口。每到周末，我不敢忘记给母亲许下的愿：发挥自己书法方面的特长，用繁体楷书给她老人家写封信。因为母亲小的时候认过一些字，但都是繁体字。稍微潦草一些的字她便认不得，而让别人给她念她心里又不踏实。

  第三年，我获得了探亲的机会。这时的我，加入了党组织，还荣立了三等功。我的出现，令全家人兴奋异常。特别是母亲，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我，像是看看我哪里少了什么零部件没有。我赶紧伸伸胳膊踢踢腿，直到她确认我完好无损、安然无恙之后，才放心地开始问这问那。当母亲问我在部队想不想家时，我好像要特意证明给她看似的，把胸脯拍得山响说从不。母亲的神色立刻变得黯然起来，吓得我赶紧说我是开玩笑哩！

  别看母亲老是说“儿大不由娘”，可当我要返回部队时，她却又要我好好工作，不用挂念家里。大姐偷偷告诉我一件事，在我走后不久，母亲晚上出门时摔了一跤，小腿骨折，半年之后才好利索。我责问母亲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只是很不经意地笑了笑，说怕我分心。

  姊妹五个当中，我最小，当然应了“天下老，都向小”的古话。我结婚以后，尽管哥嫂一再邀请，但母亲还是坚决要和我一起生活，理由是我的孩子还小，离不开她。13年前，母亲因为脑出血留下后遗症。生活虽然基本上能够自理，说起话来却含糊混沌、吐字不清。母亲生病出院以后，哥嫂坚持把母亲接到了他们家。这一次，母亲没有反对，理由是我们两口子都上班，没时间照顾她。但她却坚持让父亲和我在一起，理由是父亲身体好，可以帮我照看家务。只有放了暑假和寒假，母亲才肯上我们家住上些日子。

  几年前的一件事，怎么也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天，我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母亲想让我去一趟。我的心一下子隐隐作痛起来，我清楚母亲叫我的原因。和哥哥的家虽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我却至少有十余天没去看望母亲了。急匆匆买了母亲爱吃的面包，赶到了哥哥家。母亲高兴得泪光盈盈，把我叫到她的跟前，悄悄地对我说：“你嫂子像亲闺女一样待俺，你媳妇儿也能经常带孩子来看俺，你这么长时间不来，娘知道你忙，娘是怕街坊邻居说你哩！人在世上行走，可不敢落下坏名呀！”

  母亲眼里的泪水，分明隐藏着一种深沉的期待；可我眼里的泪水，何止是那一分深深的愧疚啊！

  母亲，我们知道，今生今世，永远偿还不清的，是您的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