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同日月照大地,故去千年人犹记;昌黎侍郎今何在?依山临河孟州西。中学时代,一篇《师说》让我明白尊师重学的道理,脑海里也牢牢地铭记下韩愈这个伟大的名字,但是淡忘了他的籍贯和归属。一次到孟州出差,听说这位先贤魂归故里,就葬在市区往西6公里处。机会难得,我怀着崇敬激动之情,在当地朋友的带领下,拜谒了韩园。是日春雨霏霏,朦胧访者双眼,沾湿路人衣襟。
“头枕巍巍太行,足蹬滔滔黄河。”这是人们对先贤的崇拜,也表明了韩园地理位置的大器。韩园始建于唐敬宗宝历元年,迄今已近一千二百年,主要有牌楼、神道、雕像、祭祀台、山门、石阶、景亭、飨堂、陵墓、碑刻等,面积虽不大,但结构严谨、气势恢宏。园内树木葱郁、枝繁叶茂,令人赏心悦目。最让人称奇的是两棵古柏,虬枝如伞,似为故人挡风避雨;主干挺拔,似为先贤守墓护陵。古柏与园林同岁,是遵照韩愈的遗愿从西京长安移植而来,树枝向西南倾斜,冥冥之中昭示着陵中之人虽身归故里,却忠贞地依恋朝纲社稷,真可谓处江湖之远尚忧其君。
从史料得知,韩愈一生命运多舛,三岁而孤,受兄嫂抚育成人,早年流离困顿,虽有苦读经书之志,却有屡试不中之挫;虽官至朝中重臣,却因政见不同多次被贬。他的思想复杂而充满矛盾。他崇尚儒学,反对佛教的清净寂灭、神权迷信,但又相信天命鬼神;他盛赞孟子辟排杨朱、墨子,但又主张孔墨兼用;他提倡宗孔氏、贵王道、贱霸道,但又推崇管仲、商鞅之事功;他抨击改革,但在反对藩镇割据、宦官专权上又与改革者不谋而合。在对佛教顶礼膜拜的大唐王朝,他居然不识时务,力谏拒迎佛骨,不与朝廷保持一致,注定在政治上要摔跟头,尽管他在办理具体政务上有所建树,但在复杂多变的政治斗争中难以取得成功,最终落败而去。
天道公平,韩愈在政治上施展不了远大抱负,但在文学、教育等方面鲜有人比:他是语言巨匠,既善于利用前人词语,又注重当代口语提炼,创造出许多脍炙人口的新语句,其中有不少成为约定俗成的成语流传至今,如落井下石、动辄得咎、杂乱无章、鸡鸣狗盗等。他是哲理大家,认为文是手段和形式,道是内容和目的,强调文以载道、文道合一、以道为主,用简明的语言揭示人生哲理,如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不塞不流,不止不行等。他是崇师典范,为了鼓励像李子蟠这样好学上进的青年学子,著作了流传千古的《师说》,“古之学者必有师”“人非生而知之者”“圣人无常师”“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这些精辟的语言,阐明了无师则惑、求师方能解惑的道理。他是文化圣贤,一生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如《原道》《论佛骨表》《原性》《送穷文》《进学解》等,在赋、诗、说、传、记、颂、祭文、碑志等方面均有卓越成就,笔法幽默,构思奇特,言辞犀利,理论精湛,为后人提供了丰富而深邃的文学思想和写作经验。
想来也是,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在诸多方面同时顾及而均有很高造诣和卓越成就,术业有专攻,就是这个道理。况且,每个人因秉性、爱好、天赋、阅历、环境等不同,在某个领域得天独厚、易成大业,而在有的领域举步维艰、难以成功。那么,就应当避己所短、扬己所长,干好自己能干之事,主攻自己易成之业,少走弯路,不钻死胡同。果如是,才会不耽误自己的人生,活出精彩来。
韩愈一生无比艰辛而充实,写下了诸子之后的最好文章,成为唐宋八大家之首,广受后人称道。“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从他的作品中,我们也能读出其伤生忧世的悲观情绪。我作为一位微命书生,站在墓前,感伤盈胸,不禁泪和雨下。
离开时,遇见一位男青年冒雨在山门前打扫卫生,通过攀谈得知,他是守陵人后代,他所在的韩庄村紧临韩园,没有一家姓韩,但都是守陵人。当年守陵者也许只有一人,如今发展为一个村落,令人对他们的世代坚守充满敬意。
一般人死后,很快就会被人淡忘的,即使有人记起,也只限于亲人朋友,不会太久。生命有限,文化不朽,千余年来,人们之所以依然牢记着韩愈,正是他的不朽文化和文化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