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切都搬走了,连那个看门老人睡过的一张床,也被拖拉机“嘟嘟嘟”地运到了别处。这个江边煤场,一个曾收留并接纳过我的地方。我开始慢慢平静地正视它。车水马龙属于热闹的城市,寂寞、清冷更多地驻足在这里,尤其是在那些夜晚,几盏沿石头围墙布置的路灯被江风吹着,暗光失色,孤独再次袭来。
我用力推开老人看守的那扇早已锈蚀的滑道大门,侧身进去,然后又使劲将它推上。这是深夜十二点左右的光景,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如此。我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独自穿越港区内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从十里开外的冶炼厂回来。在冶炼厂,我干的是推煤灰的工作,上小夜班。我所叙述这段往事,是1998年,我刚中专毕业。
那时,国有企业正在改制,“下岗”一词热议于大街小巷,成为守旧者谋生的威胁。看门的老人五十多岁,也不例外。下岗的名单中有他,考虑到他与煤场有着几十年的感情,属于元老级别,领导出于理解,把他留了下来,看守煤场。我呢,住进煤场,缘于一位热心人的帮助。他把我安顿在煤场一间空着的屋子里,因为这里还沾有一点公家的成分,所以不用交房租,水电也能免去。就这样,我们走到了一起。
老人住在大门边的值班室里。每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他几乎都睡了,没有人说话,没有电视可看,一个人守着偌大一个场子。这是老人夜间生活的一种独守。即使我住进来,也没有给他增加多少热闹的气氛。我是半夜回来的,而且,还是住在离老人值班室有两百米远的煤场后。白天,我所见到的,也只有几辆驶向码头的货车,此外就是江风吹刮着几堆煤,灰尘四散。
老人是一个早年失伴的长者,年龄与我父亲相仿。他说他也有一个儿子,在沿海打工,好几年都没有回来了,所以他就守在这里,等着儿子回来。儿子是他唯一的亲人。老人述说时极平静,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把内心的孤独隐匿得深不见底。那时年轻人的心态,就是在外如果没有混出明堂,就不愿跟家人联系,我也是这样。这样的心态,也许得到了老人的理解。儿子不来电话,更没有回来,他就再等等。等是时间远近的问题,但这种等,对老人而言,更多的是一种感情的坚守,在平淡的日子里,他无言以对。
我不禁想起了徽州岩溪的一座贞烈牌坊,据说是光绪三十年建的,一次共旌表节烈女子62人。那时,为了生存,一代一代的徽州商人出外行商,求食四方,而家中的妻子,宁愿饿死,也不失节。这样的坚守,对于这些女人而言,与其说是一种生存的表决,还不如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境界。她们把“守”当利剑高悬,把苦难独自扛起来,一个人节身持家,坚守日升月落,思念郎君,就坐下来再等等,坚信他们会被等回来,谁知这一等,就等到白首冰霜,有的无果终亡。
如此之守,不难想象他们的天空有多么灰暗,多么卑微。在那么多的时光里,那些不可言说的事物一直在内心占据着,最终化为风轻云淡,成为“守”的真正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