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贯群哥亲眼所见。那时他还是个刚懂事的孩子。他记得很清楚,那年夏天的太阳很毒,蝉在树上不停地叫。老屋前有个水池,旁边是棵大楝树。他拿根长长的高粱秆,劈开一头缠上蛛网,爬到树上去粘蝉。刚爬到树上,突然看见从村东头走过来两个日本鬼子,头戴钢盔,肩扛带刺刀的长枪。他急忙从树上跳下,跑到老屋后面的竹林里躲藏。过了很久,没听到什么动静,就悄悄跑回家。
那两个日本鬼子就站在老屋前的水池旁四处张望着。奶奶正在厨房里给他们炒鸡蛋吃。他跑进厨房,看见炒鸡蛋,伸手就要抓吃,奶奶在他手上啪地打了一下。奶奶炒了满满两碗鸡蛋端了过去,那两个鬼子从头上取下头盔,坐在屁股底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像只小馋猫,远远地站着,吮着自己的手指头,眼巴巴地望着。也许是那两碗当年让他垂涎的炒鸡蛋的原因,他对这一幕记忆犹新:两个鬼子吃完后,其中一个拿筷子在碗上当当敲几下,嗖地一下把碗旋进了身边的水池里,就像打水漂一样,那只碗在水面上荡了荡,沉了下去;另一个则啪地把碗反扣在尘土里,抬手把筷子扔了;两人站起来,从屁股下拿起钢盔,拍拍上面的土,往头上一扣,扛着枪往村西去了。等那两个鬼子走远了,奶奶才敢从厨房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往地上啐一口,骂道:“畜生!喂狗还知道朝你摇摇尾巴……”
第二天,日本鬼子大部队开进了村。从村东头开始,挨家挨户搜刮,没有人的,一脚把门踹开,端着刺刀乱挑乱刺;犹如庄稼地里过蝗虫一样,所到之处,粮食、财物、鸡、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当时爷爷奶奶在家,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伙强盗把粮食装在麻袋里抬走。爷爷的一顶新礼帽挂在墙上,一个鬼子随手取下,歪扣在本来就带着钢盔的头上。奶奶过去讨要,说他头上戴着头盔,拿礼帽也没用,就留下吧。当年老宅内有一台石磨,石磨旁有个坑洼,积满了雨水;那鬼子从头上摘下礼帽,举起胳膊用力一旋,礼帽就像一只旋转的碟子,啪地落在了水洼里;在大兵们恶意的哄笑声里,奶奶敢怒而不敢言。
最后他们撬开衣柜,把两条缎面被子抱了出来。当时爷爷站在门口,说那两条缎面被子留着给孩子结婚用的,就给孩子留下吧。旁边一个鬼子举起枪,把爷爷顶在门上,用枪托在爷爷胸口猛砸几下,疼得爷爷喘不过气来,捧胸在地上蹲了半天。他们在这老屋里搜刮一空,连奶奶的一只铜洗脸盆都没放过……
搜刮毕,他们把装满粮食的麻袋放到车上,逼着爷爷赶着马车,把粮食给他们送到城里车站去。一路上,爷爷赶着马车夹在中间,鬼子排成两队走在两旁。一个当官的吆喝着要爷爷加快速度,谁知这时发生了惊险的一幕:爷爷用鞭子在马身上抽打一下,无意中鞭鞘撩着了身边一个鬼子的头盔,那家伙大吼一声,唰地举起枪,对准爷爷就要扣动扳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当官的急忙上前,伸手抓住枪杆子,把枪举向天空,呜呜啦啦叫了一阵,大概是说打死了爷爷,谁为他们赶车?爷爷捡回一条命,吓得冷汗直冒。
爷爷躲过一劫,到车站卸下粮食,赶着空马车逃命回家,又怕又气,大病一场,躺在床上半月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