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晨都是从部队转业。我被安排进企业,他被安排到机关。业务关系认识了,来往多就熟了,共事久了成朋友。他称我老兄,是因我年龄大他一轮;我呼他“九品”,因他是机关老科级。
“九品”出身农家,骨子里有种平民情结,他最大爱好就是和工人农民聊天。他每来工厂找我,总喜欢转转看看。我们的铸造车间干的是翻沙造型、化铁浇铸,本该是脏乱的。然而总被工人们收拾得整整齐齐,就连窗玻璃也被擦得亮晶晶的。他看到这些,总是啧啧赞叹,由衷地敬佩工人们爱厂敬业。那些年工厂不景气,时常没活干,工人们下岗失业,就是上班,工资也低得可怜,工人们的生活十分艰苦。但大伙都在默默忍受着,期待企业走出低谷迎来春光明媚的一天。他被工人们的高贵品质感动,时常对我说:“我们中国的工人是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没有工人们的巨大牺牲,我国的改革是难以成功的。”
“九品”爱到我家闲聊。每碰到我老家来的农民工,总是嘘寒问暖,了解工作、生活和家庭情况,充满着兄弟般的情谊。我有个老乡在一家工地干小工,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没有节假日。干着重活,担心着工钱。为了挣钱,尽量不回家。欠老母亲的孝、妻子的情、儿女的爱。他听着介绍,眼圈都红了。他发自肺腑对我说:“这么多高楼大厦,这么多公路铁路,哪样不是农民工兄弟汗水摔八瓣干出来的,想象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付出,再比比自己有时候患得患失,真是惭愧得很啊!”
“九品”到我家串门聊天是不拘时间的。有天中午,他兴高采烈来找我:“请老兄分享。”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大红烫金的荣誉证书,这是国务院军转办颁发的《全国军转宣传工作先进个人》证书。我看了又看,“国务院军转办”几个大字赫然醒目。“乖乖,了不得!了不得呀!”说着给他一拳:“绱鞋不用锥,你真(针)中”。
中午还是他来我家吃的“专利饭”——西红柿鸡蛋手擀面,另弄俩小菜和半
斤二锅头,以示庆贺。吃饭间他问我:“还记得研究文字材料那天晚上吗?”“记得,记得!”我不住点头。
那是一个雨夜,我正要睡觉,听到有人敲门,我猜是“九品”,果然不错,是他。“是不是又馋手擀面了?”我做的手擀面是沾水擀的,筋道,面味足。“不、不、不,有正事。”说着掏出个文字材料:“给看看,提提意见,这是准备给国家级刊物发的稿件。”“岂敢班门弄斧!”说笑中,我们坐下来讨论文字材料。就文字材料的结构、框架、层次、语言表达等进行了推敲研究,直到没有什么说了才作罢。此时已是丑时。两碗西红柿鸡蛋手擀面给我们半夜工作画上了句号。
“九品”特别疼爱关心儿子。除了工作,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无论什么事,都要同儿子商量,听听儿子的意见,不让儿子有丁点的不愉快。他怕儿子在单亲家庭环境里心里受委屈,性格受影响,经常催促儿子去看望母亲,以得到更多的母爱和教诲。有段时间儿子话少了,他十分着急,耐心同儿子谈心交流,了解身体、学习和思想情况。有次闲聊小聚吃酒中,他流着泪说:绝不让儿子受委屈,儿子不工作,坚决不考虑自己的事情。
是的,他从儿子上初中到大学的十年间,许多好心人给他提亲,劝他趁年轻成个家,但都被谢绝了。我也曾劝他人生苦短,不要太苦了自己。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儿子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后,感到他一个人在家很孤单,多次劝他找个伴,但他咬定青山不放松,直到儿子大学毕业,有了不错的工作,也找好了对象,他才开始考虑自己的事。这时,他已奔五旬。我感动至极:“九品”真乃天下第一父啊!
“九品”不是追名逐利之人。他重职责轻名利。在科级岗位上十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勤奋工作。
难道他对职务升迁一点也不关心吗?一次我同他开玩笑:“‘八品’宴备好,何时入席?”他一本正经地说:“职务上我很满足,不满足的是工作;再说职务不是自己考虑的事,要考虑的只能是尽责,是服务好。”
多么高尚的品质啊!这才是受人民欢迎的公务员。
“九品”是有名的“精明鬼”。在部队很受领导喜欢。
几年前,他原所在部队的团政治处主任,时任河北省某地地税局局长,专程率班子成员十余人来焦看望他,并提到和原所在部队团政委,时任空军上将、政委经常联系交流,对方多次提到他。随后,我同他开玩笑说:你印堂明亮,升迁在即。我是猜想的。因为我想那么大个首长随便给市里招呼一声,“八品”帽子就不愁戴。谁知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时我感到我估计错了。他说,老首长很正派,很厌恶歪门邪道,再说我早已习惯了闲云野鹤生活,何必再为一点蝇头小利徒增烦恼呢?我仔细想了想,豁然开朗:古往今来,凡私心膨胀,追名逐利者,必被名利所害;公而忘私,光明磊落,才是最精明的啊!
□老叟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