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雾霾浓如烟团，淤积不散，让人心绪一直烦躁不安。

  今晚我到北师大散步，刮起了风。在大风和烦躁中走着，走着，我抬头竟然看到了天上的几颗星星。其中一颗，我认识，是金星。它是在中国北方地区眼睛看到的最亮的一颗星星。有时傍晚它最早出现在西方天空，叫长庚星；有时早晨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叫启明星。当我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几颗星星上，星星在头脑中留下的一些美好的记忆也浮现出来，心情由烦躁而平静，又由平静逐渐兴奋起来。

  星星是我的老朋友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间的童年，在豫北的乡村，只要不是多云的阴天，或者皓月当空之夜，看到满天繁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我们在夜晚玩捉迷藏游戏时，它们像是跟在你身后偷看的小弟弟、小妹妹一样。我们追逐奔跑时，它们像在街上闲聊的人们，会停下话语，专注地看着我们嬉戏打闹。

  那时，乡村的空气清澈明净。夏日夜幕低垂，我们躺在弥漫着麦秸清香的打麦场上，听着昆虫的悦耳演奏，享受着阵阵凉风，定神仰望大大小小的星星，感到越看越多，越看越密，数不清，看不完，好像天穹上已经挤得挂不下了。由群星组成的银河，像一条浩浩荡荡由东北流向西南的天河。在孩子们的眼里，高远深邃的夜空，是一个璀璨多彩又幽静神秘的世界。

  星星常进入我童年的梦境。在梦里，有时我和小伙伴都变成五彩斑斓、形状不同的星星，既能在辽阔的天空，像小天使一样飞翔雀跃，又能停下来，蹑手蹑脚地躲藏在云彩团里，或猛然惊吓，或装神弄鬼、怪声怪调地呼唤由此经过的小朋友；有时我们把星星当作可以摘下来的宝石，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玩耍。很奇妙的是，我还梦见自己来到田野的边际，抓着紧靠地面的星星，像扒树杈上树一样攀到星空，然后站起来一步步踩着星星，跳跃到那个变来变去的月亮上，探秘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能变幻形状？群星在梦里就像众多音容各异的小伙伴，亲切熟悉，活泼可爱，平时总爱一起聚玩，是我童年不可或缺的朋友。

  参加工作后的很长一段时期，我习惯晚上在办公室里看书或改稿，很晚才回宿舍。在深夜晴天回宿舍的路上，只要抬头望望天空，总能看到一些星星。其中最熟悉的就是猎户星座。它的图案早已印在我的心上。

  上高中时，我每晚学习之后，在睡前要到室外活动一阵筋骨，调节一下视力。那时，我也常看见猎户星座，因为它们太好认了。当时不知道它的名字，心里把它称为“除号星”。

  看到它，就容易想起那一段既忙碌又充实的时光。同时，我感到眼下孤寂、艰苦的文字工作，虽然没有几个人能真正认识到它的价值，并由衷赞赏它，但是，我只要像星星那样坚守岗位，不断发出微光，或许能在人类文明的路旁留下一点点萤火。我常带着这样的想法，不知不觉入睡。这时我再梦到的星星，已不再是调皮好动的小天使了，更像是人类历史上，灵魂化为星辰的那些先知圣贤和各类英杰。他们处守在天象图中自己的位置，依然凝神俯视当代世界。一闪一闪的星光，好似他们深邃明亮的眼睛，为当代人类射出的智慧光芒。

  上世纪80年代，也就是我早期工作的那个时期，我从北京回故乡过年，多次乘着熟人开的汽车回去。我们往往在午夜过后车辆稀少时出发。汽车一开到郊外，就能看到满天密密麻麻的星星。

  它们在路边的静物参照下，像是随着汽车奔跑，还透过路边树木的枝杈缝隙，向我眨眼睛。在大平原茫茫无际的夜色中，道路远处一闪一闪的路灯，映衬在星罗密布的夜幕上，有时让人分不清是灯光还是星光。逆向驶来的汽车，灯光忽高忽低，跳跃着向我接近，错车时一道强光伴随着呼啸的强风，像流星一般从我身边划过。在与我遥远平行的乡间公路上，我可能听不到同向而行汽车的轰鸣，也看不清车形，只能看到车灯像小星星一样，一蹦一跳，忽前忽后地与我赛跑。但是，我们都跑不过天上的星星。汽车已跑到几十公里外了，我观察前方星星的位置，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当汽车匀速行驶在非常平整的公路上，车身只有轻缓的摇晃时，如果我紧紧地盯着车外笼罩的繁星，过不了多久，就会倦眼蒙眬地感到，自己不是乘着汽车在地上飞跑，而是坐着摇篮般的小舟，轻颠慢行地漂荡在天河的星光碎影中。用不了多久，那粼粼星光、片片碎影，就沉到我的梦河里了。在我入睡期间，星星们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并一步步向西方退去。

  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时，东方已出现亮光。几道微弱的红云和西方暗淡的星星，左右两边伴着我不停地奔跑。再过一段时间，像大蛋黄似的太阳开始冒出。它刚露出黄色的弧弦，就起起伏伏地跟着我。当这个红彤彤的大圆球，完整地展现在东方地平线上时，它像沿着地平线滚动着同我前行。一会儿它从树林里穿过，一会儿又从村庄后冒出，我总也摆脱不了它的追逐。

  村庄、树林、田野渐渐由模糊黯然而清晰明亮。远远的山脉，天空的云彩，近处田野上的道路，农舍上的炊烟，都历历在目时，华北平原就像一幅广阔无垠的优美画卷，随着汽车的行进不断变化，不断向前方展开。再回望西方，原来的星星都藏起来了，只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月亮悬挂在西天。这时，我早已从如梦如幻的星星梦中完全醒来，开始精神抖擞地关注眼前不断出现的新景物，愉快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在这样一次次寂寞的夜间长途行进中，我感到星星就像是热心的同行伴侣。它在夜深人静，最容易产生单调乏味困倦时，不弃不离地陪同着我，为我夜行之旅带来难得的乐趣。

  以后随着北京城市规模的扩大，街头照明灯和形形色色的商业广告灯、景观装饰灯成倍增加，城市里能看见的星星越来越少了。

  再往后，华北大地的空气污染日益凶猛，厚重的雾霾让太阳、月亮都潜形隐身了。星星就像多年亲近的朋友，在彼此思念的时刻却不能相见互语。

  这些天，空气刺鼻辣嗓，天空灰暗混浊，带上防霾口罩出门，人们白天感受不到阳光的明媚，夜晚看不到星星，见不到月亮。我真担心，大气污染这样逐年加重，将来孩子们会不会连星星也不认识了？今天由于刮风较大，雾霾很快散去了许多，我才能见到几个老朋友，所以长久沉郁的心情，一时间为之舒展。

  望着这几颗星星，我边走边想。星星是人类自古以来寄托美好希冀的对象，也是伴随孩子们成长的天然好伙伴。在它们定航慰心启智的光辉下，人类多少古老的神话传奇至今仍能熠熠生辉，多少惊世的奇思妙想仍能一次次被激发喷涌。如果当代社会仍然为了眼前的贪婪和奢靡，不顾自己和后代，无节制地消耗地球有限而宝贵的资源，大肆污染毁坏我们世代赖以生存繁衍的大好家园，听任乌烟浊气霸踞天空，遮挡太阳，掩蔽星月，就不怕人类在黑暗中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地球又退回洪荒混沌的世界吗？

  今晚这场风啊，一定不要停下来，把瘴雾毒霾彻底刮干净，也把人类利令智昏的头脑吹得清醒些、坚强些，能痛下决心走上绿色节俭可持续发展道路吧！让星星像我小时候那样出现在孩子们的眼睛里，出现在我们能每日生活在天蓝蓝水清清的舒心夜梦中。

  □杨柏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