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爱花,只是痴念。人在红尘行到路转,常惋叹,好花不与殢香人。近几年闲下来侍弄花草,心如杜甫般江畔独步,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这花花草草,暖暖地长在红尘烟火里,静美又悠然,让我的心也生成一朵花。
心里长出花,人也就静成了一朵花的姿态。发芽,抽枝,舒展枝条,茂密地葱盈,直到慢慢地繁茂。那花是静气清淡的,听一曲古筝,写几笔淡墨,读几卷古书,漫过来的光阴也挂成一轴古画。一瓣一瓣,像一棵棵草似的平淡。花还是依旧在阳台上、角落里,洒下自己的月光,是柔美细碎的清辉。花的气息让人沉醉,个性飞扬,或妩媚妖娆,或清雅素淡,让人醉而不寻归路。索性就一路寻香,渐入藕花深处。
前年冬月开始,读书写字。花的气息与书卷犹如红袖添香,辅佐起我隆重而盛大的心愿,显得格外相得益彰。如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地默契。读诗词,写闲散小帖。词是古词,帖是风花帖。不分名诗传词,但凡欢喜的皆信手拈来读。无论平仄韵脚,只管拈花一笑,雪月飞花。桌上摆林风眠的画卷,赏画,读词,与花为伴,在深夜里邂逅昙花的瞬间。
我不忍辜负了花的气场,幽兰的空谷,百合的荒野,绿萝的垂垂企盼,红梅的冷绝。在红尘里散养着,用孤独做水壶,寂寥做花洒,培出绵软暖糯的花与我相依。阳光花瓣似的洒满阳台,寂寂地站着出神。捻一串腕上的紫檀,将它垂在绿萝的藤蔓间。端起花茶,看花魂烟云般缭绕,乘着香气与花们惜别,顾盼不舍的模样。
花的香气,多的是划过光阴的忧伤。沈从文说,美丽总是愁人的,那美丽的忧伤是一株荷。荷的美,让人可了脱俗的字眼来供奉,溪客,碧环,玉环,菡萏,水芝,水华。《尔雅》有道:“荷,芙蕖,别名芙蓉,亦作夫容。”荷原是为心上人而粉羞的玉容,亭亭地伏在绿波荡漾里,那顾盼的期待是热烈且淡淡的忧伤。
还有梅。冷寒的花,红的凄然。诗人张早《镜中》: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下来,落满南山。他静静看她轻浮到对岸,看她调皮地爬上松木梯子,静静地惊艳她绝世的美丽,静静地看她飞身上马,驰骋归来的英姿。看她柔顺地匍匐在爱情的脚下,绵软甜糯地跟他诉说一世的情话。只是,那梅花开着开着就簌簌地凋零在镜中,那是他一生的南山,梅花瓣上写满了人生只若初相见。
江南雨巷的矮檐下,阿婆如一朵风干的花,银发满头地在丝帕上绣光阴,膝前的竹篮里,一簇簇栀子,香的人心碎。一朵光阴深处静开的花和一朵光阴里飘摇的花,在冷风清雨里有肺腑之言,有肝胆相照的相惜。我在丝绸店里爱上一件开满缠枝莲的长衫,水墨画似的,一并把江南烟雨和光阴里的忧伤带回了北方,放在时光的陶罐里,注满古筝、二胡、埙流泻的清音,用来养所有的花。
好花不与殢香人,怎忍心花飞花散里,再有这样的宿怨。我愿与你,在红尘烟波里,花间低眉,把丝竹声阑,光阴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