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结束那年,翩翩少年的唐韬进入初中学习。学校就在本村,只是与小学不在一处,而是设在高岗上的大队林场。
每天上学,唐韬不仅肩背书包,手里还要拎着锄头或者铁锨、木棒、脸盆等劳动工具。按照当时的教育要求,学生半天学习半天劳动,实现德智体全面发展,准备做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正处于生长快乐的年龄,唐韬和同学们整天活泼好动,精力充沛,一有空便嬉戏打闹,放学路上,用随身携带的劳动工具拍打沟渠里的水,形成水柱,互相攻击,激起一片惊叫与欢呼。可他们就是不喜欢劳动,照他们的话说,劳动是受限制的运动,没有自由的天空,没有远方和诗意,乏味累人。然而,学校教学育人,不可能任由幼苗恣意疯长,必须加以约束,像教科书里的公式定律。
农忙时节,学习了一上午的学生们正准备放学回家,突然被告知留下,在操场列队,要开往某个生产队帮忙插秧,或者割麦收稻,午饭已由对方备好,或集体供餐,或分户派饭。集体供餐肯定是大锅饭,主要是汤面条加锅盔。领到碗筷的学生们排成长队,依次盛面取馍,是坐是蹲,是站是靠,悉听尊便,一片咀嚼吸溜之声响彻村头。现在想来,如今酒店的自助餐最初源于偏远乡村。一样伙食,一起就餐,大家吃得热闹,心平气和,干起活来心齐劲足。分户派饭就不同了,没有统一标准,用餐质量完全取决于主家经济条件以及环境卫生、厨艺水平和贤惠程度,饭后见面比较,差的自然影响下午的劳动情绪,有的会趁乱而逃。一次,唐韬和几位对饭菜不甚满意的同学沿河滩溜走,翌日上学途中,看见邻村的同学吃桃,问其来源,对方告知是昨天干活后所发,难道你没领么?随即悟出唐韬临阵脱逃,向老师告发,唐韬因此被罚站。看来,有些信息不能随便打听。
对于孩子,凡事需培养其兴趣,劳动也不例外。在林场中学劳动,起先是挖树坑,老师用白石灰打好格子,要求宽1米、深1.5米,任务分配到人,限期完成。唐韬等人体弱力小,加上积极性不高,工程进展缓慢,拖了全班的后腿,班主任请来善做思想工作的驻村干部张保,张保在分析当前祖国“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到处莺歌燕舞、欣欣向荣”的大好形势后,最后画龙点睛地描绘了一幅“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家家住高楼,苹果碰破头”的美好蓝图,一下子调动了众人的干劲,同学们互相帮助,很快按质按量完工。累得满头大汗的唐韬,靠在几近等高的坑道内,闭目遐想,憧憬着“苹果碰破头”的美好未来,这种场景,对于长年见不到水果的唐韬来说,太具有诱惑力了。多年后的一个秋天,在外工作的唐韬回归家乡,想到林场看看,感受一下“苹果碰破头”的滋味,被家人劝阻,说黏湿的南方红土不适宜苹果树生长,结出的苹果又少又小,板涩难吃,树木早已挖掉。梦想在岁月里遗落。
校园劳动多种多样,唐韬印象最深的是点种花生,怕学生偷吃,林场将花生米拌入农药“666”粉,由老师告诫,但也阻挡不了,男学生将偷来的花生经过水洗剥皮,照吃不误。于是,发生了偷盗与反偷盗的人民内部矛盾,唐韬与林场工人刘文志之间有些不愉快。一天,语文老师让唐韬背诵毛主席诗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唐韬信口道来:“久有刘文志,是个大坏蛋,光要我们干活,不让吃口饭……”被老师高声喝止:“好哇,你胆敢篡改伟大领袖的诗词,何其反动!……”话音未落,同班的本家兄弟福灵说:“老师,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不兴再乱打棍子乱扣帽子。”老师气极地说:“那好,你站起来,唐韬坐下。”结果,那位仗义执言的兄弟被罚,一直站到放学。对此,唐韬至今感激。
最让唐韬记忆犹新的是给学校试验田上缴肥料,没有规定具体种类,要求每人至少50公斤。唐韬觉得任务重,不免发愁,放学路上,他和兄弟福灵商量对策:割草吧,费时费力,捡粪吧,既脏又费工夫,不如偷邻村公家的牛粪!如何偷,何时偷,怎样运走,俩人作了进一步谋划。当时正值盛夏,中午炎热异常,人们把牛拴在村外水塘边的树荫下,然后待在家里午休乘凉,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他俩推着架子车,放上篮子和铁锨,到达目的地,一阵紧锣密鼓的忙活,满载而走,向学校试验田进发。怕重量不够,他们在途中找到一个泥坑,像如今卖猪的给猪注水一样,在牛粪里掺进一些泥巴,立即感到分量大增。果然不假,过磅一称,超额完成任务。
回来时,经过一条村级公路,路边是水渠,正走着,隐约听到背后有汽车轰鸣声,回首眺望,远方一辆北京吉普车开来,扬起一片尘雾。那时,在乡下,自行车就少见,汽车更是稀罕物。为了让这辆汽车停下,他们将架子车横在路中央,一人蹲在附近假装解手,一人在田地里假装拣荸荠。汽车靠近架子车,响亮地按了几声喇叭,见无人理会,从车里下来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将架子车推到路边,汽车随即绝尘而去。
唐韬他们知道,那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就是县委常委、公社书记王家宜,他能下来推车,车里一定坐着比他官职更高的人,是县委书记,还是地委书记,也许……他们只猜想一下,不再猜想。他们还有家庭作业要完成,该回家展书提笔了。多么快乐、淘气而忙碌的少年啊。